北山。近晚,墨砚从庄里回城后就去了老宅。那里,木新正在院中摘着晚饭的小菜。“公子!”见了他来他便起身。
“木叔,我大伯呢?”墨砚说。
“山里呢。”木新道。
“我去找他,要接他回去了。”
“公子,先生可好啊?是不是回来了?”木新问道。
“没呢,还在巴蜀。”墨砚说。“木叔,那您给我大伯收拾些衣物吧!”
“可先生不在,他不会跟你去的,”木新说,“肯定不会。”
“大伯他……还好吧?”
“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先生不在家,药也不好好吃。”
“那你告诉他我爹快回了,他就会吃。”
“好,公子便甭去了,否则也是白跑一趟。”
“……好吧,那就等我爹回来。木叔,那我就先走了。”
木新送着他去。“公子慢走啊。”
“嗯。”
傍晚小海如常将烈风送到门口。那人进院发现晒了很多棉被。去到厨房,饭菜已做好。
“吃饭了。”木新说。
烈风看他,不语发问。“看到了吧,我晒棉被呢!”木新说。“先生快回来了,我就拿出来晒晒。”那人果然饭后就自己吃了药,然后去将水缸打满,烧水,更衣。
他几乎无话了,又或是他的病重了。
海默症。——什么病呢?民间叫痴呆病、傻病,就是事物和人在他们心目中已是一片混沌、什么也不清晰了。形象的说就是机体的思维最初如大海般宽阔,后随着客观或衰老的原因慢慢发生了改变或萎缩,海就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成了一洼水塘甚至干涸;也就是机体的认知和记忆慢慢消失了。
但为什么很多病患最后已经无法控制行为却能记得几个人名呢,纵然机体站在他们面前已没反应——那是他们心中最珍视的,已被刻入了骨髓。
——这是不可逆的病症,也任何人都会犯——因为衰老。
又一晨里烈风吃过早饭又上山去了,此时在他的意识中,应也只有那么几个点儿的清晰:枫林,海世宽,泽婉,老宅。枫树永远被修剪得清爽匀称,环境里更没有腐臭和脏污,便是寒天里落叶铺陈的地面也是另一种风景。
人们时而会来看看景色,便也知道有这样一位老人。
巴蜀。官道上,那一串子回来了。周嫂和三个孩子骑马,那二人一个车。他在哪儿药就去哪儿,于是远处,各地的药材车找最近的路往北山而去……
北山,一个近午丹儿去到家里,看到来和和伙计正在吃饭。他们见了她,便停筷起身来。
“我吃过了。”丹儿说,径自走进屋里。帮家里煮饭的嬷嬷忙去泡茶。丹儿前后看了看,又跟嬷嬷聊了几句就出来了。来和又呆去铺子里。
“……太太,”他欲言又止。
“你打理的很好。”丹儿说,“我这要回去了,带着娃儿们过年。”
来和眼里现出柔和的光芒。“那我去买些东西。”
“不用,她们会买的。”丹儿说。“小来,你来家也好些年了,可还习惯这里的生活?”
“还好。”
“如果老爷把这份家业给你你可喜欢?”
“我不喜欢。”来和说。“这是老爷的东西,我不要。我……喜欢善儿,要带她走。”
“……去哪儿?”
“哪儿都行,只要她高兴。”
“……好。”
来和看着她去,眼里竟有些清润。伙计瞧他们谈完了话儿就进店来。
“来大哥,那冬娃子还真好看呢!”他说。“别说咱小地方,便是在京城也是个美人坯子!不过我觉得若是成了,聘礼应该不少吧,您那儿可攒够了?”
“哈哈,”来和笑道,“多大个钱!”
“前儿里我听说那常来送货的车队东家也在找媒婆呢,说是看上了人家那大姑娘永春,成了就要带去京城。”伙计又八卦道。
“永春性子稳,是做东家的料,”来和说,“怎么,你觉得成不了?”
“听我爹说可能成不了,因为她外婆家是西北那边的大户,可不缺那几个子儿;另她是长女大娃,还要扛家里呢。”伙计说。
“大户?什么样的大户,说来听听。”
“好像是王族亲戚,但没做官儿,做酒生意什么的……”
几里外的南县,村落淳净。五更里雄鸡鸣后人们便在夜色里陆续出门了。男人们背着砍刀,肩上挂着蔑圈上山打柴。女人们挑水煮饭。孩童手里拿着小食,边吃边去书斋。约莫个多时辰后日头升起柴火就到家了,一节树桩儿或是一担茎枝什么的。吃过午饭歇息片刻男人们又装满烟袋扛起锄头往田地里去。
田间地头总能看到一个个汉子在自家庄稼里捯饬,引引水翻翻土修理修理路埂等,弄得差不多便一堆的聚拢去某处,交换一遍各自带来的烟丝儿说说庄稼的长势,又或是谈谈仅知的时政和赋税。女人则们去园里收拾:栽一些菜秧儿,理理南瓜的藤蔓,固一下专门养护的种子大苗,拣选一些要吃的蔬菜……
待到日头西落各自就回了家去,吃饭,喂猪,收鸡蛋。理毕一家人就坐去火塘旁,烧上热水。老人们看火煮茶。男人们扭着篾绳,听着娃儿的背书并不时纠正。末了女人拿来几个芋子母儿往那碳灰里埋去,再将娃儿领走梳洗。翌日早上,那焖熟的芋头儿便成了早饭。
古老的火塘文化一直延续到现在,只是现在能烤的食物多了些,有番薯,土豆,锡纸火腿等。而火塘文化也是世界的,只是形式和叫法不同。
海家,就永春、立夏和冬善在家。冬善常在城里看店,于是家里便只有那姐妹俩。永春每天要盯着晒药材、拣选,家务便由立夏负责。一日乡亲们扛了几捆竹子去园中。
“夏儿,买这干嘛呢?”永春问她。
“编篱笆架子。”立夏说,“爬豆子、瓜藤用。”
“你种?”那人惊讶。
“是啊。大姐,这儿我在蜀地见过,瓜儿豆子爬满满的可带劲了。”立夏笑道。
“是吗?……好吧,算是给叔伯们赚点儿工钱,”永春说。“但该买的还得买啊,可不指望你的收成。”
“知道。”立夏说。“我已经给婶婶们打好招呼了,都给我备着呢。”
“好。”冬善回来时会带些糖果小点儿,姐妹几个便边吃边聊,生活倒也闲适。不日墨砚到家后邻里们就来串门子了,说些客气的话儿。
回家随俗,墨研也会将烟袋儿装满去聚场里和乡亲们呆会儿,听众人拉呱寒暄并不时附和一句,闻着哪家有猪肥鸡壮粮食多的就买上一些。不几日,便柴火大米、猪油鸡蛋的备了许多。
丹儿进城里后没忙着回去,而是买了条肉去了糖果铺。那里最近没有营业,似刚进行了一段时间的房屋修整。
“太太!”一老太早在门口迎她。
“英子。”
“太太来了!”她进去看到院里倚躺的小棉。“姨娘!”大糖端来茶水。
“糖儿。”丹儿应了他就坐去小棉身边。“棉啊,咋了呢?”她四下看看。“不用修,花那钱干嘛?”
“要的。”小棉说。“旧了,我得弄弄。”
“棉啊,英子说你这久老不高兴了,可是哪儿不舒服啊?”丹儿问道。
“没……就是心里不好受。几十年了,这要走还真不舍呀!”小棉说。
“咳,我说多大事儿呢!”丹儿听了笑道。“你放心,以后我们去哪儿都会给你信儿的,到时你们得空来就是了。还有啊,娃儿们常在外面,可随时好找呢。”
“……真的?”
“当然,老爷对棉叔情重,常提起呢。哦,那边准备的咋样啊,可安稳?”
“还行的。娃们儿回去了做事也好,做点小买卖也行。老家还有田地,我便和老婆子去畔着。”
“嗯,平顺就好。”丹儿说。那人看她。“还有……它事儿?”她看向老太。“……英子,你说!”
“……太太,”英子便道,“太太,糖他爹是个重情的人,这一走心里空落,所以我合计着要不咱们结门亲吧,您觉得怎样?”
“你说给岭儿?”
“是啊。孩子们虽不往来,但岭儿可熟悉她们姐妹几个呢,蛮中意夏儿沉静的性子。我和他爷不敢渴求夏儿中意那木头,但也要跟您提提了了他的心愿。”
“木头?”丹儿听了笑去,“可会挑了好不?那可是我们家最能干的,家里一众都得她操持呢。”
英子也笑。“却不知孩子可瞧得上。”
“夏儿是个柔和心细的娃,像她爷爷,淳朴实在。英啊,这事只能慢慢再说,得听听她的意思。娃要是不愿意咱儿也不能强求,只是打心里说她要是跟着你们我高兴的。”
“便也是那样想的。”
丹儿又看向小棉。“……棉啊,这事儿无论成与不成就先这么说着,啊?你就别放在心里了。”
小棉听着。“要是先生同意就好了。”
“他听孩子的,不会做主。咱等着就是了。”
“好。”
“不过你们还是跟我说说这回去咋过活,我心里好有个底儿。”
“好。”……
不久家里就叽喳的热闹开了,煮饭的婶子阿叔也到岗来。永春交了工作给墨砚后也没闲着,而是去城里接应来的马车。乡亲们在园里给立夏札好了篱笆架子,她便去旁边瓜儿小豆的种上了。每日丹儿东去瞧瞧西去看看,又摇头又喜笑颜开。
“娘,难的见您这么舒心。”墨砚看了说。
“是啊,一转眼她们都长大了,会做事儿了,为娘看着高兴。”丹儿说。“等你爹他们回来,咱们一家可就团团圆圆的了。”
“以后爹也不用奔波了,米儿会去弄的。”墨砚说。
“当然也要你把着大局,她毕竟是个女娃儿,有不方便的地方。”
“知道。娘,还有个事儿……”
丹儿看他碍口,便笑笑。“……娘知道你在外面有个相好……没啥!只是……便那样吧,名分啥的我给不了她,所以也不想见了。砚儿,你知道家里的生意、你娘的身份,也知道你娘当年走的原因,所以要多个心眼儿。”
“孩儿晓得。”
“至于丫丫她们你不要有顾虑,她们希望你好的。”
“谢谢娘!”
谍国,火山偏苑。得了玉笙的消息,丫丫两口子便带着娃儿们来了。孩子们有家仆领着去玩,他们大人间便能谈谈话儿。济和和定格两个坐去一处讲渊岛的发展严肃认真,她便和玉笙在园里松散地走着。
“哥,现在真好!”她挽着玉笙的胳膊说。
“是啊。”玉笙道。“丫丫,等爹到了琼州我会去的,到时你有什么要跟爹说的呀?”
“我也想去,我也想和爹呆在一起。”丫丫说。“我还要把他接来渊城,和我们在着。”
“那爹可高兴了。不过你甭去了,在家准备,到时候我们来就是了。”
“……要带上娃儿们。”
“那不行。米儿现在已经扛家里了,可分不开身。爹那儿已经全部放手。”
“是吗?……那时还小小一个,也不知现在长啥样了。”丫丫哽咽。
“她好的。是在高家上的学堂,接着又去了军营,医术上也比爹胆儿大。”
“……真的?”
“以后会见的,你别着急。”
“好。”
“定格那边怎样,仕途可还顺利?”
“还行。他只是个文书小官儿,就写写说说的不是什么重要的职位,其他大的事儿有上面安排,他们只要照做就行了。”
“好。明年就是二叔六十岁寿辰了,我要办一下,请大家吃个饭,到时你带着他们来。”
“我来就好,让定格在家照顾。娃儿们小、烦人,他也抽不开身。”
“好吧。”又玩闲了几日他们就与济和告别了,小老头瞧着车队远去还不时招着手儿。太医们又回岗来。济和心情不错,便对他们说:“我感觉身子不错,便给你们放假回乡吧,过完正月再来。”众人便礼谢。瞧他安康小乔也很高兴。
“小乔,你也给家里带个信儿让他们来玩玩吧,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他们呢。”他又对小乔言去。
“……二爷是说……奴婢的家人?”小乔惊喜道。
“当然。这又不是在京城,没那么多礼节,你让他们来吧。”济和说。
“是……奴婢这就写信去。我爹一直想见您一面,如此他会很高兴的。”
“嗯……去吧,别心疼钱!”
“是!”小乔高兴而去。济和是真的舒心:若不来偏苑,他想见玉笙一回是很难的;小乔跟了他那么多年,他确实也从未见过她的家人。他很健康,因为心情愉悦。
“……大哥,你也要慢慢习惯臣弟不在的日子。”
京城,御花园。渭和听了兵部一臣子的报禀后勃然变脸,平素柔和的神情变得冷峻,眸子里的凶光更是令那人胆寒。“皇上——”他等着接旨快闪。
可那愤怒黯淡下来……“皇上,确是最近事儿都聚到了一起紧了些,”臣子说,“但现在潺渊之事儿已平,左相大人应该会去与鬼王见面……还请皇上不用担心!”
渭和扬目。“卫卿是不敢来见朕吗,怕朕砍了他这个兵部尚书的人头?”
“禀皇上,大人去仙国了。”
“……”
“去见耀城驻使。他说他亲自去,便是底线。”那人说。
渭和的神情又柔和起来。“好,你退下吧!”
“臣遵旨!”
“来人!”渭和又叫道。
“皇上!”内监忙应。
“去园子。”
“皇上,园里来了话,说大人进洞去了。您若问起,便这般答。”内监说。
“是吗……好吧。”他便罢。“哦,二弟那儿怎么样?”
“太医报来说恢复很好,还许他们休了假呢。”
“好。”
内监见他心情不错儿。“皇上,那奴才去备些酒菜来!”
“再去告诉皇后,朕晚些去她那儿。”
“是!”
美雅得了消息便给他煮上冰糖梨子,两人也如百姓家长般说说这家要娶媳妇那家要生第几娃的,末了也老夫老妻和衣而眠。美雅一直忍着不敢入睡怕打了呼噜。
“放松,上了年纪很正常,朕不会在意的。”渭和安慰她去。
“谢皇上。”美雅便舒缓睡去了。
北山。玉家庄,那一行人到后就忙了开来,阿忠和石头出去买办,周嫂和秋月打理家务,那爷孙俩呆去药坊。一日海世宽带着小米去到地下室,里面有几个箱子。
小米一一看去,是药材和一些钱。“爷爷,家里还有这么些钱!”
“要用了。”那人说。“这些钱要各家多付一些去,然后我们要做一大批货出来从岭南和福建走,那边收到的货款要给你山爷爷。”
“听说山爷爷买了地,要盖很多房子。”小米说。
“是的,他要做点儿事儿。”海世宽说。“米儿,爷爷做不了什么,就给他们捐一些钱吧。明儿你把单子做出来我看,然后到钱庄给他们划了,剩下的心里有个数,以后看着安排。”
“我知道了。”
这后小米就完整地掌握了家里的运作体系,也便如她计划的一样,未来为了减少药材运输的麻烦,她将在各地购置库房,哪里有需要人就往哪里去。她的收入能扛家里,只是不那么富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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