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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弗朗明哥冲出书房后,府邸内的气氛骤然变得压抑而沉重。
霍名古圣的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坚定,母亲搂着尤里和罗西南迪,无声地给予安慰。罗西南迪似乎被哥哥激烈的反应和父亲沉重的宣告吓住了,更加沉默,常常一个人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棕色的大眼睛里盛满了不安。
尤里,作为拥有成年人内核的观察者,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家赖以维系的某种平衡被打破了。多弗朗明哥的愤怒像一块投入静水的巨石,涟漪扩散至每个角落。她能“感觉”到仆从们看似恭敬的姿态下,窃窃私语和异样的目光明显增多了,那里面混杂着不解、轻蔑,甚至是一丝幸灾乐祸。
接下来的几天,多弗朗明哥几乎不与父亲说话,他用沉默和冰冷的背影表达着自己的抗议。吃饭时,他要么缺席,要么快速吃完就离开,拒绝参与任何家庭活动。他常常一个人待在庭院里,或者站在府邸最高的露台上,望着玛丽乔亚那被泡泡和奢华笼罩的、一成不变的风景,小小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长长的,竟透出一种孤绝的味道。
尤里被母亲抱着经过庭院时,能看到他紧抿的嘴唇和攥紧的小拳头。那股不甘和愤怒的情绪,如同实质的火焰,在他周身燃烧。她试图用婴儿的方式,比如在他经过时发出咿呀声,或者用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但多弗朗明哥大多视而不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霍名古圣试图与长子沟通,但收效甚微。
“多弗,外面的世界有真实的阳光、自由的风,还有……”
“还有肮脏、贫穷和那些仇视我们的贱民!”多弗朗明哥猛地转过身,碧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着与他年龄不符的讥讽和怒火,“父亲,你所谓的‘真实’,就是让我们变得和他们一样,像虫子一样在泥地里挣扎吗?”
“不是这样的,多弗……”
“我不想听!”多弗朗明哥捂住耳朵,再次跑开。
尤里在心里叹息。沟通的桥梁已经断裂,多弗朗明哥的心正朝着偏执的深渊滑落。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父亲描绘的“美好未来”,他本能地恐惧着失去现有的一切。
离开的日子终于还是到来了。
没有盛大的告别,也没有任何“同胞”的送行。他们穿着与平民无异的、料子普通但干净的衣物,带着为数不多的、便于携带的私人物品和有限的钱财,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悄然走向那通往下方世界的巨大升降梯。
多弗朗明哥走在最后,他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座他们生活了多年的府邸,以及更远处,那些象征着天龙人无上权力的宏伟建筑。他的眼神复杂,有留恋,有愤怒,更有一种被连根拔起的空洞。他头上没有戴那顶后来标志性的毛边帽,但尤里注意到,他偷偷将一小块绣着堂吉诃德家族纹饰的丝绸,紧紧攥在手心。
罗西南迪紧紧拉着母亲的衣角,小脸苍白,亦步亦趋。霍名古圣走在最前面,步伐坚定,但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母亲抱着尤里,沉默地跟在后面,她的担忧如同实质,笼罩着尤里。
乘坐升降梯下降的过程,仿佛是一个剥离身份的仪式。玛丽乔亚那特有的、混合着香料和权力的空气逐渐变得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原始、更粗粝的气息。光线也从那种被层层过滤后的矜持,变得直接而刺眼。
当升降梯终于抵达底部,脚踏上真正“地面”的那一刻,除了霍名古圣,其他家庭成员都感到了明显的不适。多弗朗明哥厌恶地皱了皱鼻子,似乎对空气中弥漫的尘土和隐约的异味极为不满。罗西南迪则害怕地往母亲身后缩了缩。
他们的出现,立刻引来了周围平民的注视。那些目光,不再是玛丽乔亚的敬畏与卑躬,而是充满了好奇、探究,以及……一种隐藏得很深的、冰冷的敌意。
霍名古圣试图展现友好,他对一个盯着他们看的卖水果的老妇人笑了笑。那老妇人愣了一下,随即像是看到了什么瘟疫一样,猛地低下头,匆忙地收拾起摊子,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多弗朗明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与年龄不符的讥诮。
他们需要乘坐海船前往北海的某个非世界政府加盟国,那是霍名古圣认为可以开始“新生活”的地方。购买船票、寻找临时落脚点……这些在以往只需吩咐一声就有仆从办妥的事情,现在都需要他们亲力亲为。
霍名古圣显然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他的笨拙和依旧带着某种“贵族式”天真的交涉方式,引来了不少白眼和敷衍。钱财在玛丽乔亚或许不算什么,但在这里,他们携带的有限贝利,需要精打细算。
他们住进了一家廉价、嘈杂、卫生条件堪忧的旅店。房间狭小昏暗,床铺硬得硌人,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劣质烟草的味道。
多弗朗明哥站在房间中央,看着这一切,脸上的表情从厌恶变成了彻底的冰冷和绝望。他猛地踢了一脚吱呀作响的破木桌,低吼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真实’吗,父亲?!这比猪圈还不如!”
霍名古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
罗西南迪坐在硬板床上,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似乎被哥哥的怒火和环境的不适吓坏了。
尤里被母亲放在铺着一层薄薄床单的床上,她能感觉到床板的坚硬和房间的阴冷。她碧蓝色的眼睛平静地观察着。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从天堂坠入凡尘,甚至可以说是地狱的开端。她能“感觉”到,多弗朗明哥内心的某种东西,正在这恶劣环境的催化下,加速硬化、变质。
母亲开始咳嗽,原本就不算强壮的身体,在经历了精神与环境的双重打击后,似乎更差了。
食物的粗糙也超出了孩子们的想象。黑面包硬得需要用力掰开,搭配的汤水里只有几片蔫黄的菜叶,不见半点油腥。多弗朗明哥只吃了一口,就厌恶地吐了出来,将盘子推开。
“我不吃这种东西!”
“多弗,我们现在必须学会适应……”霍名古圣试图劝解。
“要适应你自己适应!”多弗朗明哥猛地站起来,椅子在粗糙的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我宁愿饿死!”
他冲出了狭小的房间,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霍名古圣看着长子离去的背影,眼神痛苦。他转向小口小口、艰难吞咽着黑面包的罗西南迪,以及怀里因为母亲咳嗽而有些不安的尤里,脸上充满了愧疚和茫然。
尤里看着父亲,内心复杂。他的理想没有错,但他低估了现实的残酷,也高估了自己和家人们承受苦难的能力。尤其是多弗朗明哥,他就像一株在温室里培育出的、带着尖锐荆棘的植物,突然被抛入荒野,要么迅速枯萎,要么……以更扭曲的方式疯狂生长。
傍晚,多弗朗明哥才回来,身上沾着尘土,脸色阴沉得可怕,手里却拿着两个看起来相对柔软一些的白面包。他没有看任何人,直接将面包扔在桌子上,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到房间的角落,抱着膝盖坐了下来。
霍名古圣和母亲看着那两个白面包,愣住了。
尤里心里却是一沉。她注意到多弗朗明哥的手背上有一小块擦伤,衣服的肘部也有磨损的痕迹。这两个面包,来历恐怕并不简单。是偷?是抢?还是用他尚存的天龙人傲气,去进行了某种屈辱的交换?
无论哪种,都意味着,多弗朗明哥已经开始用他自己的方式,来应对这个“真实”而残酷的世界了。他不再等待父亲的“适应”,而是选择了最直接、也最危险的反抗。
霍名古圣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拿起面包,走到多弗朗明哥身边,声音沙哑:“多弗,你……”
“闭嘴!”多弗朗明哥头也不抬,声音冰冷而疲惫,“给罗西和她吃。”他指的是尤里和母亲。
那一刻,尤里清晰地“感觉”到,多弗朗明哥对家人,似乎还保留着一丝残存的、扭曲的责任感,但这责任感的背后,是他正在快速崩塌的、对世界最后的温情。
他依旧愤怒,依旧不理解父亲,但他本能地知道,母亲和年幼的弟妹需要食物。而他,选择了一种黑暗的方式去获取。
霍名古圣的手僵在半空,最终,他还是将面包递给了妻子和罗西南迪。罗西南迪看着哥哥孤寂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白面包,小脸上充满了困惑和害怕,迟迟没有下口。
尤里看着角落里那个金色的、蜷缩起来的小小身影,再看看手中这来之不易的、带着苦涩意味的白面包,碧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凝重。
这,仅仅只是开始。更深的苦难,还在前方等待着这个已然裂痕累累的家庭。多弗朗明哥心中的恶魔,已经被现实的养料,催生出了第一片漆黑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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