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山风卷着寒意灌进洞口,袁多多裹紧了身上的外衫,洪行堂的手下也赶到了,看着最后一件物证被同伴小心收进木箱。
老顾和张瓦匠的尸体早已被妥善安置,洞内的血迹和搏斗痕迹也都做了标记记录,四个人忙到指尖发僵,才终于将所有东西清点打包完毕。
出洞时,天边已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
袁多多正揉着发酸的肩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衣袂破风的轻响,他心头一紧,猛地回头,只见七八条黑影不知何时已立在不远处的巨石上,黑衣上绣着银线勾勒的飞鸟暗纹,正是影阁的标志。
“影阁办事。”为首的黑衣人声音冷硬如冰,目光扫过他们手中的木箱和担架上的尸体,“张瓦匠、老顾及相关人证,还有那把刀,都需随我等回府归案。”
袁多多身边的手下想上前理论,被他一把拉住。他清楚影阁的规矩,这是直属朝廷的秘密机构,专管地方官署无权干涉的要案,而张瓦匠几人本就是朝廷编户下的百姓,论法理,影阁确实有权带走人证物证。
“江湖事江湖了,朝廷案朝廷断。”黑衣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毫无波澜,“诸位与本案无关,不必多涉。留下东西,可自行离开。”
看着对方腰间隐约露出的制式短刃,袁多多知道争辩无用。影阁与江湖历来井水不犯河水,真要起了冲突,谁都讨不到好。他咬了咬牙,示意手下放下担架和木箱,眼睁睁看着影阁的人将老顾和张瓦匠的尸体抬上特制的担架,又从木箱里取出那把沾着暗红血迹的嗜血刀,用黑布仔细裹好。
小花被一个女黑衣人牵着手,怯生生地回头看了袁多多一眼,眼里满是惶恐。袁多多想安慰几句,却被为首的黑衣人冷冷一瞥,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直到影阁的人带着东西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山道尽头,袁多多才重重吐出一口气,望着空荡荡的地面,只觉得手心一片冰凉。那把嗜血刀牵扯着多少秘密,老顾临死前没说完的话究竟藏着什么线索,如今都随着影阁的介入,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但如今也不关他们的事了。
影阁的身影彻底隐入山林后,瘦高个的阿武终于忍不住一脚踹在旁边的树干上,树叶簌簌落下:“凭什么!少爷,你们四人可是差点把命搭进去才查出的眉目,就这么被他们摘了果子?这影阁也太霸道了!”
他话音刚落,就被袁多多一个眼神制止了。他蹲下身,用手指拂去地上残留的一片衣角碎片——那是刚才影阁人抬尸体时不小心勾破的,料子是极少见的密织贡布,寻常百姓根本用不起。
“阿武,”袁多多站起身,声音压得很低,“你忘了入门时师父说的规矩?”
阿武梗着脖子:“可这不是江湖恩怨,是他们抢了咱们的功!”
“功?”袁多多扯了扯嘴角,捡起地上一根树枝在掌心敲了敲,“影阁带走的是朝廷编户的百姓尸身,查的是可能牵扯官银的案子,这本就不在江湖的管辖之内。咱们查案是为了还死者一个公道,为的是江湖正义,可不是为了争什么功劳。”
他又瞥了眼同伴们愤愤不平的神色,继续道:“再者说,影阁行事向来滴水不漏,真要硬碰硬,咱们这点人手够看吗?江湖人有江湖人的活法,朝廷有朝廷的规矩,真搅在一起,最后麻烦的是咱们自己。”
旁边的矮胖子挠了挠头:“可……就这么算了?那嗜血刀里的秘密,还有老顾的死,难道就不管了?”
“不管了,既然他们带走了,那剩下的就让他们办吧,毕竟还是影阁,要没点能力还算什么朝廷秘密组织,我们就别担心了,走吧。”袁多多将那片贡布碎片揣进怀里,一行人回了村子。
阿武脸上的怒气渐渐消了,只剩下些不甘:“那咱们就这么看着他们把功劳全占了?”
“占不占得住还不一定呢。”袁多多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带了点笃定,“江湖事有江湖的缠法,朝廷案有朝廷的破法。咱们先把自己的事理顺,至于影阁……只要不插手我们江湖事就好,他们怎样和我们没关系。”
说罢,他和林舟凉率先转身往山下走,步伐沉稳。阳光终于穿透云层,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也照亮了同伴们重新燃起些许光亮的眼神。
下一站,千草崖。
袁多多几人下山将行李收拾好,他把最后一包干粮塞进背篓,拍了拍手直起身,冲阿武几个挥挥手:“行了,你们回洪行堂吧,我们四个去千草崖就行。”
阿武一脸不放心:“少爷,千草崖那山路陡,听说最近还下过雨,路滑得很……”
“哎呀,说过多少遍了,我现在的身份是洪行堂的刑探,别叫我少爷了,就叫我袁少侠就可以了。”袁多多踹了块石子下山崖,听着底下传来的回声,“还有啊,怎么就找不到路呢?贺怀瑾贺毒师在这儿长大的,闭着眼都能摸到门口。再说了,这隐居的地方还能让这么多人知道?那不就把贺大哥这隐士的身份打破了吗?还有,就他那身手,真有什么岔子,护着我们三个还不够?”
贺怀瑾抱着胳膊靠在树旁,淡淡接话:“我那地方有几株新培育的药草,正到了关键时候,怕生人惊着。你们去了也帮不上忙,反倒得我分心照看。”
林舟凉笑着补充:“而且贺兄说,他那处有个天然温泉,正好适合歇脚。咱们四个去,正好清静,权当是忙完这阵子,去松快松快。”
袁多多瞪了阿武一眼:“听见没?我们是去歇脚的,又不是去拼命。你们在这儿反倒吵得慌,赶紧回洪行堂吧。对了,上次让你打的那把剑,磨好了没?回去看看,别等我回来还没动静。”
阿武被他连说带怼,只好挠挠头:“那行,你们有事一定传信。”
“知道了,快走快走。”袁多多赶着他们离开,转身才冲另外三人摊手,“搞定。”
贺怀瑾挑眉:“温泉是有,就是去年冬天冻裂了半块石头,得先修修才能用。”
“能凑合住就行,可是让我们见识见识传闻中江湖神医的隐庐了。”袁多多伸了个懒腰,率先迈步,“我可听说千草崖的云海最是绝美,正好让林舟凉给咱们画幅画。”
林舟凉无奈摇头:“你倒是会安排,我们去时为了找贺神医治病,你还真当是去歇息的啊!”
四人沿着山道往上走,风里带着草木的清气,贺怀瑾时不时指出路边的草药,林舟凉偶尔接话点评几句,袁多多在旁边插科打诨,齐寒时不时与袁多多拌几句嘴,倒像是真的来散心一般,把前阵子的紧绷都抛在了脑后。
山道上草木渐密,叶片上的露珠被日头晒得发亮,映得四下里一片晃眼。袁多多扯了扯被树枝勾住的衣摆,指着路边一株卷叶植物笑:“齐寒,你看那草,卷得跟你上次在客栈描坏的剑穗似的,皱巴巴的,亏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手艺好。”
齐寒弯腰摘了根狗尾巴草,往袁多多肩上一扫:“总比某人强,上次在青运城吵着闹着要在铁匠铺学打暗器,把铁坯锤成了块废铁,还嘴硬说是新式流星锤。”
“那叫创新!”袁多多拍开他的手,转头冲贺怀瑾喊,“贺大哥你说,我那设计是不是比寻常暗器多了三分巧劲?”
贺怀瑾头也不回:“我看是多了三分废劲。”
林舟凉走在后面,听着他们斗嘴,唇边噙着浅淡的笑意,目光却不自觉飘向远处——那团漫过山脊的云雾,像极了青云山巅看过的流岚,阮江村,一个陌生的名字,那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炎云剑为何又会出现在那里,这一切的一切与那天的宴会有什么关联,定要去找出些线索来!
“林舟凉!发什么愣?”袁多多折回来,伸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再不走,贺大哥要把咱们甩没影了。”
林舟凉回过神,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山雾,有些眼熟。”
“眼熟?”袁多多挑眉,忽然凑近他,用肩膀撞了撞他,“该不会是想起哪个勾栏院里的红姑娘了吧?”
齐寒也跟着笑:“袁潇洒,你就别逗舟凉了,他这十八载都待在山上,别说是姑娘了,他连下山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我看呐,是你想到哪位姑娘了吧?”
“你可别瞎说,我堂堂江湖侠客,怎可被男女之情所困!”
“那可不一定,我可是听说那万籁谷谷主的女儿灵仙儿是青梅竹马呢?”
“那只是一起长大而已,我对她,不止对她,我对这整个江湖的女子都不感兴趣,小爷我可是要当天下第一的大侠,齐寒,你要再说下去就别怪小爷我不客气了!”
林舟凉看着眼前打闹说笑的二人,无奈摇头:“你们两个,越发没规矩了。”
“谁让你走神不理人。”袁多多从背篓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块酱牛肉,递到林舟凉眼前。
“袁多多,太不公平了吧,为何就只给他一人,我的呢?”齐寒上前抢来一块牛肉,“这牛肉不错,袁少爷的眼光就是好啊!”
“你干嘛,我这是怕舟凉路上身子出问题才买的,你好好地吃什么!姓齐的,之前青云城采买的银两你还没还我呢,现在还抢小爷为林舟凉准备的牛肉!你给我吐出来!”袁多多说着便张牙舞爪地朝着齐寒扑过去。
齐寒一边躲闪一边嘲讽:“哎哎哎,潇洒大侠,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明明我也是病人,为什么你只给他不给我,这也太偏心了吧!还有还有,还叫舟凉,关系多好啊就开始叫这么亲密啦?”
“不用你管,反正他是小爷我最好的朋友,你别瞎说,你与他是万万不能相提并论的!”袁多多好不容易将酱牛肉抢了回来,为林舟凉留出一块后又小心翼翼包起来塞回了包裹,恶狠狠地瞪了齐寒一眼。
林舟凉被他们一逗,心头那点沉郁渐渐散了。他接过袁多多递来的水囊,喝了一口,温声道:“你们两个家伙可是要安静一些了,莫要吵得贺大哥。”
贺怀瑾莫名被提到:“无妨,袁多多这家伙吵了一路我也习惯了,让他安静下来我倒是不得劲呢!”
“那是,我可是人见人爱的开心果,有小爷我同行,你们可是很有荣幸呢!”袁多多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林舟凉望着他眼里的光,又看了看旁边齐寒带笑的脸,忽然觉得方才那点飘忽的怅然,早被这山间的风卷走了。
他提步跟上,听着袁多多和齐寒又开始斗嘴,贺怀瑾偶尔插句冷言,只觉得这脚步声、说话声混在一起,比什么都让人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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