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几日他们便到了千草崖。
千草崖的晨雾像层薄纱，把漫山药草都笼得影影绰绰。
贺含英蹲在青石板边，月白裙裾被山风轻轻掀起，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衬得眉眼愈发清秀。她素手如柔荑，正将新采的解毒草分类码好，指尖沾着草汁，泛着淡淡的青，石臼里，握着木杵一下下碾着药粉，浅褐色碎末簌簌坠落，碾碎的药香混着晨雾，在崖间悠悠散开。
山道拐弯处，脚步声碎在雾气里。贺怀瑾领着袁多多、林舟凉和齐寒三人转过弯，身影刚入视野，贺含英便直起身子，眼尾瞬间漫开亮色，又猛地垂眸，盯着药篓里的草，耳尖微微发烫，轻声道：“兄长，你可算把人带来了。”
贺怀瑾将背上的剑匣往墙角一靠，带起的风掀动贺含英鬓边碎发。
他侧身指着三人，声音比晨雾沉些：“这位是林舟凉，长孙师父的弟子。”
林舟凉拱手：“含英姑娘，多有叨扰，还望姑娘见谅。”
贺含英抬眸，她望着眼前人，虽眉宇间染着几分病气，可那双眼睛亮得像盛了千草崖的晨露，鼻梁挺直，唇角带笑时，竟比哥哥药圃里最难得的“照月花”还要清俊。
“林……林少侠客气了。”她慌忙低下头，手指却不自觉绞紧了裙摆，方才还条理分明的思绪，忽然乱得像被风吹散的药末。
眼角余光里，林舟凉的身影明明稳稳站在那里，她却觉得心跳快得要撞开嗓子眼。
贺怀瑾瞧着妹妹耳尖泛起的红，不动声色地轻咳一声，继续介绍齐寒。贺含英这才猛地回神，赶紧端起药篓掩饰，可再抬眼时，目光还是忍不住往林舟凉那边飘，像有根细细的线牵着，收都收不住。
“这位是齐寒，”贺怀瑾转向另一边，“寒潭堂大弟子，武功天下第二呢。”齐寒朝着贺含英一笑：“姑娘谬赞。”
最后他拍了拍身旁人的肩：“袁多多，洪行堂刑探，性子最是野的，但义气得很。他与林舟凉可是江湖上有名的探案小分队，流云剑耍的一绝。”
袁多多咧嘴笑，冲贺含英扬了扬下巴：“早就听说贺神医解毒术天下第一，今日可算见着真人了。”
贺含英被她逗笑，眼尾弯成月牙：“哥哥的朋友，定不是俗人。快坐吧，我来为二位把脉，咱们慢慢说解毒的事。”说着转身往竹屋走，裙角扫过药草，带起一阵清苦的香。
林舟凉快走两步，抱拳行礼，声音沉得像浸了晨露：“含英姑娘，劳你费心。”
贺含英摆手，袖口带起缕药香，示意他们在石板旁竹凳落座。
她莲步轻移，裙角拂过石面，指尖搭上齐寒脉搏时，秀眉猛地拧成“川”字，脉搏紊乱顺着指尖钻心，那脉象似被狂风卷过的乱麻，毒素像生了爪子的藤蔓，顺着经络往穴位死缠，绞得气门死死的。
她又探向林舟凉的脉，手猛地一抖，木杵“当啷”砸在石臼沿，溅起几点药末，惊得耳坠轻晃，脆响在崖间荡开：“从未见过这种毒！像活物缠死穴位，内力只剩针尖大的丝缕能漏！齐少侠的毒倒是轻几分，倒是林少侠，这毒劲之大，早已深入，恐怕解毒不易，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林舟凉苦笑着低下头，他早就想到了这样的结果：“给姑娘添麻烦了，这毒确实难解，姑娘若是也束手无策，那我们便不劳烦姑娘了。”
贺含英听闻倏地起身，药篓里的草被带得乱晃，她推开桌上药草，皓腕扬起，声音发颤又发狠：“先生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我和兄长在这千草崖，本就是要救天下受苦人，何况你们是兄长的朋友！含英定尽全力为二位解毒！就算只有一分把握，含英也定会竭尽全力试试。”
这几日千草崖的竹屋里，铜炉的药香总混着艾草的烟气。贺含英每日天未亮就起身，先取来银针在火上炙过，再凝神屏息为林舟凉与齐寒施针。
她指尖捏着三寸长的银针，对准林舟凉肩头的“肩井穴”轻轻刺入，银针刺破皮肤时，林舟凉只觉一股极细的暖流顺着针尾涌进来，正想运功接应，那暖流却像撞进了冰窖，霎时被毒素凝成的寒气逼退。
贺含英眉头微蹙，另一只手按在他后心，缓缓渡入内力。她的内力清润如溪，顺着经络试图冲开被毒素堵死的穴位，可刚触到膻中穴附近，就被一股阴寒之力猛地弹回，震得她指尖发麻，鬓角渗出细汗。
“还是不行。”她拔下银针，针尖已泛出淡淡的青黑，“这毒像有灵性，专噬外来内力，连针灸的气脉都能绞断。”
一旁的齐寒情况稍好些。
贺含英为他施针时，银针刺入“曲池穴”，他尚能勉强引动一丝内力配合，只是那内力行至腰间“带脉”，便被毒素缠得寸步难行。
贺含英见状，取来三枚金针，分别刺入他百会、气海、涌泉三穴，随后双掌贴在他背心，内力如细流般持续注入，试图以自身真气温润毒素，逼其松动。
半个时辰过去，齐寒额头渗出汗珠，脸色稍显红润，可当贺含英收掌时，他试着提气，仍只觉得丹田空空荡荡，仅能勉强聚起一丝内力。
“齐少侠的毒浅些，尚能借针灸与内力疏导一二。”贺含英用布巾擦了擦汗，望着林舟凉苍白的脸，声音低了些，“林少侠的毒已深入骨髓，银针入穴时，毒素会顺着针尾反扑，我若强行渡入内力，怕反会伤了他经脉。”
林舟凉笑了笑，气息有些虚：“姑娘不必急，这些天真是劳烦姑娘了。”
袁多多在一旁看得心焦，见贺含英收了针，忙凑过去：“就没别的法子了？哪怕让他们能多使出几分力也好啊。”
贺含英望着铜炉里翻滚的药汤，沉默片刻，缓缓道：“我试过用‘七星针’配合内力逼毒，可这毒太过阴邪，每次刚逼出一丝，转眼就会顺着血脉缩回穴位，反倒比之前更顽固。昨日我加了一味‘透骨草’入药，本想借药性穿透毒素，谁知药汤刚入喉，林少侠的指尖就泛起青黑，吓得我赶紧用银针封住他腕脉……”
正说着，她忽然按住林舟凉的手腕，指尖搭上脉门，同时另一只手捏起银针，快如闪电般刺入他腕间“阳溪穴”。
这一次，她没有急于渡入内力，而是凝神感受着脉象的变化，忽然抬眸道：“这毒会随内力流动而收缩，若用猛力，只会让它锁得更紧。或许……得用更温和的法子，慢慢耗它的戾气。”
她转身从药柜里取出个青瓷瓶，倒出三粒莹白的药丸：“这是‘凝神丹’，能护住心脉，我再配合针灸，每日为你们疏导半分真气。
林舟凉接过药丸，指尖触到药丸的微凉，轻声道：“有劳姑娘费心。”
贺含英望着他清俊的侧脸，耳尖微热，忙低下头整理银针，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该做的。”
“只是这法子太慢，若想根治，倒是有一味药，名叫‘千草引’，但是那草长在千草崖最险的断云涧，涧底瘴气能把人骨头泡酥，还有毒蝎……我和兄长至今都未去过，恐怕危险重重。”
贺含英的话音刚落，袁多多猛地一拍大腿，竹凳被他震得咯吱响：“千草引？就是它了！不管那断云涧是龙潭还是虎穴，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得把这草给薅回来！”他说着，眼睛亮得像燃着的火把，攥紧的拳头青筋都绷了起来，“林舟凉和齐寒是我过命的兄弟，别说只是去险地采药，就算要我豁出这条命，只要能让他们好起来，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贺含英被他这股子蛮劲惊得愣了愣，低下头思考片刻随即转身将袁多多叫了出去，她从房间竹柜里翻出两张纸。
一张是她亲手画的千草引图，墨线勾勒得极细，叶片边缘的锯齿、根茎处的绒毛都清晰可见，旁边还用小字注了句“叶背泛紫，触之微麻”；另一张是千草崖的地图，断云涧的位置用朱砂标了个醒目的三角，旁边画着蜿蜒的路径，连几处隐蔽的落脚石都做了记号。
“这是千草引的样子，还有千草崖的地图，你且小心带着，莫要丢失，断云涧有毒草长得极像，千万别采错。”她把图递过去，指尖微颤，“地图上标了避瘴气的路线，我给你备些寻常解毒的药，一会我且为你详细配置，你……多加小心。”
袁多多一把抓过图纸，仔细看了片刻叠了塞进怀里，转身就拿起流云剑往门外冲：“我这就去！”
“站住。”
贺怀瑾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肩上搭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里面显然是备好的干粮和药粉。
“你打算一个人去？”他挑眉看着袁多多，眼神里带着点嘲弄，“断云涧的瘴气能迷了你的眼，毒蜈比你那暗器还快，就你这点能耐，去了不是送命，就是给毒虫添点心。”
袁多多梗着脖子：“管不了这么多了，现在林舟凉和齐寒还等着我的药呢？我又怎能不去？”
“我和你同去。”贺怀瑾走进来，将布包甩给袁多多，“那地方的路我我虽没去过，但你一个人我实在放心不下，可千万不要他们二人还没好，你再变成下一个病号，到时候我们可没有精力救你。你去了是莽撞，我跟着，至少能让你活着。”他顿了顿，补充道，“何况，他们也是我的朋友。”
袁多多愣了愣，随即咧嘴笑了，露出两排白牙：“行啊贺大哥，算你够意思！咱兄弟俩联手，别说什么断云涧，就是阎王爷的后花园，也能闯一闯！”他拍了拍贺怀瑾的肩膀，又回头冲贺含英扬了扬下巴，“含英姑娘放心，我们准能把千草引给你带回来！”
贺含英望着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点了点头，把一瓷瓶防毒药粉塞进袁多多手里：“这是‘清瘴散’，每隔一个时辰撒在衣襟上，能挡挡瘴气。我……我在屋里等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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