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没再停留,出了客栈往村西走。一路上走走停停快一日,日头渐渐偏西,原本温热的风里渗进些凉意。
那里果然有一片荒坟,坟头大多没了碑,土包上长满杂草,风一吹,草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暗处低语。最里头那棵歪脖子槐树歪得厉害,树干上布满褶皱,远远望去,倒像个佝偻着背的人影。
“就是这儿了?”袁多多往四周瞅了瞅,有不少蒙着脸的江湖人正往里走,他们三人便跟着。
这鬼市可真是热闹极了,蒙脸的摊主蹲在地上,用黑布盖着摊开的兵器,交易时只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穿红裙的女人抱着个陶罐,罐里的毒虫发出细碎的爬动声;甚至有个瘸腿的老头在卖“夜行符”,符纸在火折子的光里显出淡淡的血色,不知是朱砂还是别的什么。
三人刚进去就在一个摊位上买了面具带着,在这种地方还是小心着为好。
“小心脚下。”齐寒突然拉住袁多多的胳膊,往旁边避了半步。
地上躺着个醉汉,怀里还攥着个空酒坛,坛口刻着“万宗”二字。
走了片刻,果然见个干瘦的老头守着个木板摊,正如昨夜客栈里的人所说,他穿黑斗篷、手里转着枚铜钱。
老头背驼得像座桥,左手缺了根小指,指节上结着厚厚的茧,正用一块破布擦拭着摊面上的物件:锈迹斑斑的令牌、褪色的绢帕、缺了口的瓷碗,最显眼的是个红布盖着的木盒,轮廓方方正正,不知里面藏着什么。
“铁算子?”林舟凉率先出声问道。
老头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三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林舟凉腰间,那里别着半块流云佩,是从落霞客栈的店小二手里买来的。
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三位是来买消息,还是来卖东西?”
“买消息,也找东西。”齐寒的手按在背后的剑柄上,剑穗上的铜铃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我们要找一个人,还有他的另一半玉佩。”
铁算子的目光在那半块玉佩上停了停,突然笑了,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林云峰的人?长孙长云的弟子?”
他慢悠悠地掀开红布,下面果然是半块玉佩,玉质温润,与林舟凉腰间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林舟凉看到玉佩的瞬间,脑子突然开始嗡嗡作响:“这玉佩确实我是师父的。”
“眼力不错。”铁算子用没缺指的右手捻起玉佩,指尖在断口处蹭了蹭,“两个时辰前刚收的,当主说,这东西能抵三个月的情报钱。”
林舟凉的折扇敲了敲木盒:“当主是什么人?”
“江湖人,不知真名实姓。”铁算子把玉佩放回红布下,眼神飘向远处的雾里,“蒙着脸,说话声音有点哑,像是被烟熏过。左手腕上有块疤,三指宽,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的。”
林舟凉的指尖猛地收紧。
师父的左手腕上,确实有块疤,那是几年前下山被毒刃划的,三指宽,形状像片枫叶。
他强压着声线里的颤抖:“他用玉佩换了什么情报?”
铁算子却摇了摇头,重新盖上红布:“买卖不成,哪能随便说。”
“五十两。”袁多多从怀里摸出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摊上。
银子碰撞的脆响在雾里格外清晰,引得旁边几个摊主都望过来。
老头瞥了眼钱袋,抬眼看了看袁多多,嘴角撇了撇:“洪行堂的少爷,就这点家底?”
齐寒又加了个钱袋,里面的金锭压得木摊吱呀作响:“你怎么能认出我?”
“少侠这把流云剑江湖独一无二,我这铁算子又怎会不知?少侠实在是小看我了,三位少侠一站在我面前,我便知道几位的身份了。”
铁算子拿起桌上的钱袋的眼睛亮了亮,却还是没松口:“不是钱的事。那人说了,要是有人来问他的消息,得用‘诚意’换。”
“什么诚意?”袁多多的脸上沉了下去。
老头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个卷起来的纸,展开来是张泛黄的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些奇怪的符号:“那人是在两个时辰前来的,刚开市便来找了我,他问我要去魔王山的路,还问山上的‘苍龙崖’怎么走。我这地图,可是花了三年才画出来的,五十两金子都不卖。”
三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魔王山在西南百里外,是座荒无人烟的死山,据说山里有座废弃的古寺,三十年前江湖大魔王就藏在那里,所以这座山就叫做魔王山。前几个月霁云大师曾经说过魔王山,恐怕师父的确就是去了那里。
“他还问了什么?”林舟凉的指尖抚过地图上的苍龙崖,那里被朱砂涂成了个红点。
铁算子把地图卷起来,又要往怀里塞:“再加五十两,我就告诉你。”
袁多多正要再掏钱,林舟凉突然按住他的手,指了指铁算子的袖口。
那里沾着点白色的粉末,那是万宗堂的秘药“显影粉”,能让隐藏的字迹显形,看来这老头也是个懂门道的。
“我们再加个消息。”林舟凉接着说道:“前几日落霞客栈,有个老头用半块流云佩换了一晚的住宿。”
铁算子的脸色骤变,手里的地图差点掉在地上:“你们……”
“他是我的师父,长孙长云。”林舟凉的声音沉了下来,“我找他找了快六个月,从林云山找到落霞村,就为了弄清他为什么失踪,为什么要去魔王山。作为江湖铁算子,我想他失踪的事情你肯定知道,我也不用再对你隐瞒下去了,把你知道的和我说说。”
老头盯着他们看了半晌,突然叹了口气,把地图推过来:“我的确知晓他失踪之事,但其他的消息我一概不知,那人来时还问,断魂崖的石壁上,是不是真有‘九睨剑诀’。我说不知道,他就把玉佩押在我这,说两个时辰后会有人来寻,还说要是那人来了,就让我把玉佩以我能开出的价格卖给他。”
“九睨剑诀?”齐寒皱眉。那是剑魔贺拔迁的成名剑诀,据说上面记着能让人功力大增的邪功,三十年前剑魔死后就不知所踪,江湖上都以为被烧毁了。
“都是些传闻罢了。”铁算子收起钱袋,往怀里揣时,掉出个小瓷瓶,里面的黑色粉末撒了点在木摊上。“我这就剩这些消息了,信不信由你们。”
袁多多趁他捡瓷瓶时,飞快地捏起一点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
是“断筋散”,一种烈性毒药,服下后半个时辰就会四肢僵硬,像是中了风。他不动声色地把粉末收进锦囊,抬头时正对上铁算子的眼,老头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又很快掩饰过去。
“谢了。”林舟凉收起地图说道,“我们再逛逛,晚点来赎玉佩。”
铁算子点点头,重新用红布盖住玉佩,低头擦拭着那些锈迹斑斑的兵器,仿佛刚才的交易从未发生过。
三人往回走,雾比来时更浓了。齐寒突然停下脚步,剑穗上的铜铃“叮”地响了一声:“刚才那老头,有问题。”
“嗯。”林舟凉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阴影里,那里似乎有个黑影动了动,“他说师父蒙着脸,却知道手腕上的疤,除非他见过当主的脸,或者他根本就是在撒谎。”
袁多多掏出锦囊里的断筋散,粉末在磷火的光里泛着冷光:“还有这药,江湖上只有万宗堂的余孽在用。铁算子一个卖消息的,哪来这种东西?”
“他刚刚说师父是在两个时辰前来的,那还有可能还在这鬼市里,他给我留下玉佩的线索,到底是有何用意呢?”
“我看着鬼市实在不对劲,我们边走边找,万一能发现些什么。”齐寒提议道,
他们沿着鬼市的摊位慢慢逛,故意走得很慢,耳朵却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卖暗器的摊主说,铁算子最近总跟个穿灰袍的人来往,那人腰间挂着万宗堂的令牌;赌石的老头说,刚刚看到铁算子手里一直握着一把牛皮卷轴,还是偷偷摸摸地看着。
“看来这鬼市,不止不只是这么简单啊。”林舟凉把纸条揉碎,扔进旁边的窑炉。纸灰在火里打着旋,很快就化为乌有。“万宗堂的余孽也来了,而且跟铁算子关系不浅。”
齐寒的剑穗又颤了颤:“要不要回去再问问?”
“不必。”林舟凉往西北方向努了努嘴,“有人比我们更急。”
只见一个穿灰袍的人,正站在铁算子的摊位前,手里拿着把刀,像是在逼问什么。
铁算子缩在角落里,手忙脚乱地往怀里掏着什么,很快就被灰袍人一把抢了过去。两人争执了几句,灰袍人突然一刀劈在木摊上,红布盖着的玉佩滚落在地,被他一脚踩碎在泥里!
“不好!”齐寒拔剑就要冲过去,却被林舟凉拉住。
“等等。”林舟凉的折扇指向地上的碎片,“那玉佩是假的。”
灰袍人捡起碎片看了看踹在了胸口,又一脚踹翻了木摊,骂骂咧咧地往雾里走了。铁算子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人的背影,嘴角偷偷勾起一抹笑,很快又恢复了惊恐的样子。
“他在演戏。”林舟凉看着老头的怀里,一个红布包着些东西,“真玉佩被他藏起来了。”
“刚刚他给我们看得的就是假玉佩,果然真的还在他那里,走,去要回来。”
袁多多拔起流云剑,架在铁算子的脖颈处:“老头,别和小爷我耍什么花招,赶紧把真玉佩拿出来,别逼小爷我刀剑无眼!”
铁算子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的袁多多三人,伸手欲要将流云剑推远,但还是被袁多多出声喝止,眼看脖子已经流出来血,他只好将怀里的红色布包交了出来,果然是真的玉佩。
三人没再停留,继续往鬼市深处走。越往里走,摊位越少,雾气里的血腥味却越来越浓。走到尽头的窑道,发现那里聚着不少人,都在对着地上的什么指指点点,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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