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含芷端坐在琴案前,看着那张陌生的古琴,心如擂鼓。
她定了定神,努力回忆他方才的引导,集中精神于指尖,再次勾弦。
“噌!”
声音依旧沉闷,不过似乎比刚才好了一点点。
苏含芷偷偷觑了他一眼。
他仿佛入定了一般,端坐在旁边,腰背挺直,神色淡漠。
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继续。”
他言简意赅,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闻言,苏含芷便又重新垂下眼帘。
她咬着下唇,不敢吭声,硬着头皮,一下,又一下地重复着这个单调的动作。
期间,姬玄凌侧目看了她一眼。
发现她虽然娇气,倒是却肯坚持。
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窗外的蝉鸣似乎都响亮了些。
汗水沿着她的额角滑落,指腹的痛感也更清晰了。
日光透过竹帘的缝隙,在姬玄凌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更显得他面容沉静,如同玉雕。
但他始终没有喊停,似乎对她的笨拙和痛苦毫不在意。
委屈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上苏含芷的心头。
此时她的指尖火辣辣的,每一次触碰琴弦都像被小刀刮过。
她眼眶开始发酸。
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这个人,心肠真是石头做的。
就在她感觉手指头都快没知觉,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姬玄凌终于开口:“今日到此为止。”
苏含芷如蒙大赦。
“明日辰时,继续,” 他随手将那柄深紫的戒尺搁在了琴案一角,站起身,“再错,这戒尺便不只是矫形了。”
姬玄凌心思敏锐,早就发现这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怕他了。
索性吓唬吓唬她。
他刚说完,果然见小姑娘紧张的绞起了袖子。
姬玄凌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待人带着门外的琴童一走,苏含芷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头又红又肿。
一股又委屈又难受的劲儿堵在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
她想不明白,这个人怎么就能这么狠心?
她手指都拨红了,他却像没看见一样。
难道在他眼里,这枯燥的拨弦练习,比什么都重要?
她再也忍不住,趴在琴上哭了出来。
“小姐!”
一直守在屏风后的流烟听到哭声,赶紧跑过来,当看见自家小姐趴在琴上哭得肩膀直抖,心疼坏了,“小姐您怎么了?”
接着一看小姐的手,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我的老天爷,这沈先生太苛刻了吧,怎么能把小姐的手弄成这样!”
流烟又急又气,赶紧掏出自己的手帕给她擦眼泪,“小姐快别哭了,哭多了伤眼睛。咱们这就回去,奴婢给您上药。”
苏含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的委屈全倒了出来:“他……他好凶。我都快疼死了,他还一直要我重来,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想到那张冰冷的脸,她更委屈了。
流烟一边轻轻拍着苏含芷的背安慰她,一边皱着眉小声嘀咕:“这沈先生也太不近人情了,平白长了一张神仙似的脸。小姐您从小没吃过苦,哪受过这种罪?这破琴课咱不学了,咱们去找老爷,老爷最疼您了,知道沈先生这么对您,肯定会替您出头的。”
说着就要扶苏含芷起来去找苏呈。
“别……别去,”
苏含芷眼泪汪汪地抓住流烟的衣袖,使劲摇头,“不能告诉爹爹。”
“为什么呀小姐?” 流烟不明白,“您看您这手…”
“爹爹对他很敬重…”
苏含芷带着鼻音,抽抽噎噎地说,“我要是因为这点苦就去告状,爹爹肯定觉得我……觉得是我娇气,不懂事。”
她想起父亲说“严师方能出高徒”时那期待的样子,心里更憋闷了。
“可是……”
流烟看着小姐红肿的指尖,心疼得直跺脚,“那也不能由着他这么折腾您啊,瞧瞧这手,明天还怎么练?”
“练就练,”
苏含芷赌气似的用袖子狠狠抹了把眼泪,看着自己可怜的手指头,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却努力挺直腰,“我就不信了,不就是拨个弦吗?我……我还能被这点小事难倒?明天我一定让他挑不出错来。”
话是这么说,可想到对方那双能挑出所有毛病的冷眼睛,她心里还是直发怵。
流烟看她倔劲儿上来了,又心疼又拿她没办法,知道劝不动,只好叹口气:“好好好,小姐最厉害了。咱们先回去上药,这手可不能耽搁。”
说着,小心翼翼地搀着腿还有点发软的苏含芷,离开了这个让她吃了大苦头的临水轩。
*
回到自己温暖舒服的闺房,闻着熟悉的熏香味,苏含芷紧绷的神经才真正松下来。
流烟麻利地打来温水,将软棉布沾湿了,轻轻地擦拭她红肿的指尖。
凉水碰到皮肤,那火辣辣的疼才稍微好了点。
“小姐忍忍,奴婢给您涂点玉露膏,这是大少爷特意从京城弄来的好药,消肿最管用了。”
流烟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一个白玉小盒子,里面是碧绿透亮的药膏。
她用银簪子挑了一点,动作极轻地抹在苏含芷每根红肿的手指上。
药膏刚涂上凉凉的,慢慢渗进去,带来一阵舒服的感觉,苏含芷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流烟一边涂药,一边忍不住又抱怨起来:“小姐您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老爷和两位少爷若是知道了,心都得疼碎。”
苏含芷低头看着涂满碧绿药膏的手指头,委屈又涌上来一点。
流烟想了想,凑近小姐,压低声音道,“这先生如此过分,您又不想告诉老爷,若不然咱们想想办法,把他逼走吧?”
苏含芷眼睛亮了亮:“怎么逼走?你有法子?” 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期盼。
流烟琢磨了一下,神秘兮兮地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这……好吗?万一他……”苏含芷听完之后有些担忧。
流烟信誓旦旦地保证:“小姐放心,到时候若是责问起来,有奴婢帮您顶着。”
苏含芷心里乱糟糟的,可转念一想到明日又要面对那张严厉的冷脸,只得无奈道:“那就照你说的做吧。”
正说着,院子里突然响起脚步声。
一个熟悉的声音隔着门板欢快地传来:“芷儿,看哥哥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苏含芷连忙让流烟把药膏收起来,旋即起身迎了过去:“二哥哥。”
嗓音娇软,带着欢快的笑意,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她不想让哥哥担心,甚至不忘把红肿的指尖藏在袖子里。
苏兴文容貌俊朗,一身靛青色直裰,腰间系着一条银白色绣云纹的腰带,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
他进门一看妹妹红着眼圈的样子,眉头立时拧成了疙瘩:“怎么哭了?”
苏含芷平白遮掩了半天,不知道哥哥眼尖。
流烟为二公子倒了杯水,一边走过来一边忍不住埋怨道:“二少爷不知道,今日老爷为小姐请了一位教琴先生,那先生可严厉了,小姐手都弹红了。”
苏兴文一听这话,急忙道:“快给我看看。”
苏含芷还来不及说什么,已经被二哥哥径直拉过手腕。
小姑娘莹白的指尖果然红彤彤一片,看着可怜极了。
“疼不疼?”他心疼地问。
苏兴文今年刚满十八,与妹妹苏含芷只差三岁。
苏家三兄妹中,长子苏兴云年长苏兴文五岁,作为家中嫡长子,自幼便被父亲严格教导,早早担起家族重任。久而久之,养成了沉稳持重的性子,不似弟妹那般活泼爱闹。虽已成家立业,与弟妹的情分依旧深厚,但终归比不得年纪相仿的苏兴文与苏含芷亲近。
说起苏兴文与小妹的情分,府里下人们都道是二少爷最疼这个妹妹。一来苏含芷生得玉雪可爱,杏眼樱唇,活脱脱像个瓷娃娃,二来这小姑娘最会撒娇卖乖,每每闯了祸,只需软软地唤声“二哥哥”,再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任是铁石心肠也要化作绕指柔。
这般可人疼的妹妹,苏兴文自然格外偏爱,兄妹俩成日里形影不离,倒比寻常人家的兄妹还要亲厚几分。
苏含芷瘪着嘴点头。
她仰起小脸,望着二哥哥满含关切的眸子,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心疼,让她不由又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梦境。
梦中,抄家的官兵闯进来,二哥哥被铁链锁着双手,却还强撑着对她笑。
他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声音沙哑的嘱咐她:“芷儿要好好的……”
声音犹在耳畔,可转眼间二哥哥就被推搡着消失在雨幕中。
想到这里,她鼻尖一酸,慌忙低下头去摆弄衣带。
杏色丝绦在指尖绕了又绕,就像此刻心头缠缠绕绕的酸楚。
二哥哥现在好端端站在眼前呢,那些都是没影儿的事。
她这般安慰自己,可是心口却依然隐隐发疼。
“这琴咱不学了,等下我就去和爹说,”他干脆道,旋即轻轻握住她的手,“家里又不需要你卖艺为生,何必吃那苦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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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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