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告诉爹爹,”苏含芷垂着头,有些别扭地道,“若是告诉爹爹,爹爹定会觉得是我娇气吃不得苦,我再试几日吧。”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惦记着方才流烟出的鬼主意,如何把那座冰山“请”走。
苏兴文笑道:“芷儿真是长大了,这么懂事了,想你小时候被雷吓到还往我被窝里钻呢。”
“二哥哥……”
苏含芷羞得脸红,背过身去娇声道,“再提这事儿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好,哥哥不提了,”
苏兴文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旋即想了下她刚刚的话,暂且答应下来,“那不学琴的事我先不跟爹说,但你若哪天真受不了了,一定要告诉哥哥。”
苏含芷“嗯”了一声。
这时,苏兴文想起过来的目的,连忙将手里的一摞话本递给她:“爹早上跟我说你最近总是做噩梦,让我给你寻些话本子看看。这是我下午去外面专程给你买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苏含芷从他手里接过话本,看了一眼每本的书名:“怎么都是爱情故事?上次被爹爹发现我看这种话本,都给我收走了。”
“傻丫头,你藏起来看不就好了。”苏兴文笑道。
“可是……”
可是爹爹说这种话本故事看多了无益,有那工夫不如多读些四书五经,诗词歌赋。
“放心吧,就算被他发现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爹那性格你还不知道吗,刀子嘴豆腐心,”
苏兴文说完,话锋一转道,“话本你留着,我还要去河堤一趟,得先走了。”
“河堤不是早就完工了吗?”苏含芷好奇地问。
却说刺史苏呈将洛州治理得井井有条,政绩斐然,然去年秋,关乎数县灌溉与漕运的荥泽河遭遇罕见秋汛,多处堤坝损毁严重。朝廷紧急下拨专项河工银,责令洛州务必在次年春汛来临前完成堤坝的修复加固。
彼时工期仅剩不到半年,工程浩大,时间紧迫,苏呈与徐文征等人征调大量民夫,日夜赶工,总算在规定的限期之前完成了修复任务。
苏兴文身为监工之一,也参与在内,但整个修堤过程只是按父命执行做事,其余了解不多。
对于苏含芷的问题他也曾纳过闷,但父亲闭口不说,让他不要多问。
他如实对苏含芷道:“我也不是很清楚,自从完工之后,爹只说让我定期检查河堤有无松垮隐患。”
苏含芷了然地点了点头,也没多想:“那你快去吧,注意安全。”
***
次日辰时,临水轩。
有了昨日的前车之鉴,苏含芷今日早早便到了琴房。
琴房内,姬玄凌一身藏青色立领长衫,端坐在琴案前,正在擦拭琴弦。
他目光沉静无波,指尖轻捻起一点松香末,细细抹过七根琴弦,动作轻缓得如同拂拭尘埃。
苏含芷今日换了一身素净些的浅绿色襦裙,发髻也绾的简单,头上只插了一支镶嵌珍珠的青簪,看起来温婉娴静。
她走到姬玄凌面前,对他行礼问安。
姬玄凌微微颔首,头也没抬:“苏小姐坐吧。”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平铺直叙,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和情绪。
苏含芷走到琴前坐下,偷眼觑着他。
他侧脸线条冷硬,明明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那股清冷沉静的气息却像无形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心中有些抵触,但一想到接下来的计划,又打起了精神。
姬玄凌道:“先练习昨日所学的指法。”
苏含芷深吸一口气,指尖按在弦上,拨出几个音节。
“停,”
姬玄凌的眉头瞬间皱起,出声打断,“昨日教你的指法都忘了吗?”
话音一落,昨日他临走前的那句警告犹在耳边,苏含芷指尖悬在琴弦上,大气不敢出。
她咬着下唇,心中既委屈又害怕。
可她认为不全是自己的错,是他太严厉和苛刻了。
她含嗔带怨道:“才不过学了一日,而且学生第一次弹琴,出错不是很正常吗。何必凶我……”
她的声音娇滴滴的,却透着坚定。
姬玄凌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好,我再示范一遍。”
说完,他走到苏含芷身旁,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上:“看我的手,注意指法和节奏的配合。”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几分耐心。
苏含芷静下心来,仔细观察着姬玄凌的每一个动作,聆听着他的每一句讲解,然后努力练习。
半天下来,苏含芷的指尖又红又痛,手腕酸得抬不起来。
她承认他是个负责任的老师,只是……
她实在怕他那张冰脸。
而且,她从小没吃过这种苦,实在是学不下去。
还是想办法把他弄走吧。
她心念一动,目光扫过旁边的小几,上面放着流烟刚送进来的冰镇绿豆汤。
“这屋里好热,”
她故意用手扇了扇风,声音带着点娇气,“夫子您渴不渴?这儿有下人刚送来的绿豆汤,冰镇过的,最解暑了。”
说着站起身,殷勤地端起那碗盛在青瓷小碗里的碧绿汤水,走向姬玄凌。
她双手捧着碗,递到姬玄凌面前,脸上挂起甜糯无害的笑容,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真诚”的期待,“您快尝尝,冰着呢,喝完可舒服了。”
这绿豆汤是流烟特意准备的,里面加了三勺细盐。
她第一次做这种“坏事”,心口怦怦直跳。
姬玄凌的目光在她捧着的碗上停留了一瞬,又缓缓抬起,落在她带着热切笑容的脸上。
他的眼神依旧沉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那长睫似乎极轻微地垂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接。
苏含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端着碗的手微微发紧,脸上努力维持着笑容。
终于,他伸出了手,接过了那碗绿豆汤。
苏含芷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的嘴唇。
姬玄凌端起碗,凑到唇边,就在碗沿即将碰到他嘴唇的刹那,他忽然停了下来。
“小姐似乎格外期待我饮此汤?”
他清冷的声音响起,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探究。
苏含芷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心虚地扬起嘴角,声音甜得发腻:“是呀,天气这么热,夫子辛苦教导,喝碗绿豆汤解解暑。”
她努力让自己放松,表情显得更加“纯良无害”。
姬玄凌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他没有再问,而是低下头,就着碗沿,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
苏含芷紧张地攥紧了袖口里的手指,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咸吗?是不是咸得要吐了?
然而,姬玄凌只是喉结平稳地上下滑动了一下,将那口汤咽了下去。
他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平静得仿佛喝的是白水。
苏含芷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心道他为何这般镇定?
那碗汤可是放了整整三勺盐啊,他没有尝出来吗?
就在苏含芷惊疑不定时,姬玄凌放下了碗。
他掏出怀里素净的棉帕,极其优雅地按了按唇角。
“小姐的心意,沈某心领了,”
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目光却像带着无形的重量,落在苏含芷的脸上,“汤水……滋味甚足。”
苏含芷心头猛地一跳。
他尝出来了?!
“夏日炎炎,出汗多,盐分流失亦快,”
他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常识,目光却仿佛洞穿了苏含芷所有的小心思,“适量补充些盐分,倒也无妨。”
苏含芷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
他不仅知道,还点破了。
还说什么“适量补充盐分”?
这分明就是在说她是特意“体贴”他出汗多才加的盐。
她精心设计的“咸死他”的计划,在他口中,竟成了她“懂事”、“关心”他的表现?!
苏含芷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只觉得那碗“加料”的绿豆汤像一记耳光,狠狠打在了她自己的脸上。
姬玄凌不再看她,目光转向琴案:“小姐既还有余力关心沈某,想必精神尚可。今日未完成的指法练习,再加五十遍。静心凝神,方是习琴根本。”
五十遍?!
苏含芷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是一袋大米。
她气鼓鼓地瞪着那碗只被喝了一小半的绿豆汤,又看看姬玄凌那张仿佛石刻般的清冷侧脸,只觉得无比挫败。
“是,谨遵夫子教诲。对了夫子,”
一计落空,她还有第二计。
她声音带着“乖巧”和“好学”,“昨日听父亲提起,说您琴艺了得,尤其精于古曲。学生仰慕得紧呢。”
姬玄凌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落在她异常“热切”的脸上。
苏含芷迎着他的目光,笑得格外甜:“学生想学那首据说已经失传的《广陵曲》,听闻此曲意境高远,最能考验琴者功力。夫子您……定能教我吧?”
苏含芷故意给他出难题。
这《广陵曲》早已失传大半,流传的皆是残谱,艰涩难懂。
像他这种清高的文人,若是教不了,自然颜面扫地,无颜再留。
姬玄凌听她提出《广陵曲》,深邃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涟漪。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苏含芷以为他即将推辞时,不料他却缓缓点了点头:“此曲……确为绝响。”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比平时低沉了一分,“残谱艰深,指法繁复,意境更是难以捉摸。小姐既有此志,沈某自当尽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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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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