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玄凌走到琴案前坐下，并未翻找任何琴谱，修长的手指直接搭上了琴弦。
接着，一串低沉肃杀，又带着无尽苍茫之意的琴音从他指尖流淌而出。
那琴音古朴苍劲，带着一种金戈铁马般的凛冽气息，瞬间充满了整个琴室，竟与苏含芷曾听过的所有琴曲都截然不同。
苏含芷惊住了。
她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弹，而且信手拈来，毫无滞涩。
一曲终了，余音仿佛还在梁间萦绕，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震撼。
姬玄凌收回手，抬眸看向苏含芷：“此曲入门指法，小姐请看。”
他开始讲解起那些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指法。
苏含芷看着他专注而沉静的侧脸，听着那艰涩的讲解，心中暗暗叫苦。
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以后天天要学这难如登天的鬼东西了。
与此同时，她心中不由奇怪，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连失传的古曲都熟练至此？
***
却说自打姬玄凌入府教琴，立下的规矩比宫里的嬷嬷还多。
琴室必须焚他指定的沉水香，坐姿要端正如松，连苏含芷的指甲都得修得圆润整齐，其余迟到、错音、背不上来琴谱还会施以惩戒。
苏含芷每次想要反抗时，却在对上他那冷冰冰的眼神下，卷旗息鼓。
如此几日过去，这日，苏含芷练了一天的琴，正揉着酸疼的手腕从琴凳上站起身。
恰时，流烟拂帘走进屋，上前低声道：“小姐，您吩咐盯着徐二公子的事，有眉目了。”说着，将一个蓝皮簿子轻轻放在琴案上。
苏含芷盯着那蓝皮簿子，静默了半晌。
接着，压下心头的悸动，拿起来，轻轻掀开。
她扫过一行行墨字，上面记录着徐付礼这七日的行踪。
【七月十六，辰时初刻，自徐府角门出；巳时二刻，入东市“松鹤斋”，停留约一盏茶；午时，于“醉仙楼”二楼临窗雅座独酌；未时三刻，至城西“墨韵轩”……】
流水般的记录，勾勒出一个官家子弟寻常不过的轨迹。
然而，当视线落在最后一页时，苏含芷的指尖微微一颤。
【申时左右，必入城西“甜水巷”，巷底第三户。每日如此，风雨无阻。】
流烟见状适时地补充，声音更低了几分：“派去的人回禀，那户似乎住了一个女子。徐二公子每次进去，至少待上一个时辰才出来。”说到这里，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苏含芷的目光依旧落在簿页上，那行关于“甜水巷”的记录被她反复看了两遍。
回过神，她抬起头，声音带着不自觉的慌乱：“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苏含芷与徐付礼的婚事本就是双方父母定的，她对徐付礼谈不上喜欢和喜欢什么，眼下的“慌乱”，不过是因为担心和恐惧那梦境是真的。
流烟拧着眉道：“回小姐，那女子极少露面。派去的人只在昨日傍晚徐二公子离开后不久，从门缝中远远瞥见一眼，说是似乎是个……是个年轻曼妙的女子，容貌瞧着不错。”
苏含芷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她捏紧那簿子，算了下时辰，旋即，维持镇定地开口道：“备车，随我去甜水巷一趟。”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甜水巷一处私宅前。
此时天色渐沉，街上来往的行人渐少。
苏含芷四下瞧了瞧，见这宅子位置偏僻，行人嫌少会途经这里，若是来此私会的话，确实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她提裙下了马车，小声吩咐流烟：“把门打开，动作轻点。”
流烟应了声“是”，走到门前，轻手轻脚地推开了虚掩的院门。
这处民宅比一般宅院要稍微宽敞些，但结构并不复杂，一间正房，左右两间耳房，一眼能够看到头。
苏含芷不确定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踌躇片刻后，终是鼓起勇气，抬步进门。
她捏紧衣裙，忐忑不安地往正房走去，结果还未到门前便听到了里面的声音，整个人一震！停住了脚步。
“……你说娶我，不会是哄我开心的吧？”
屋内，女子娇-喘连连，嗓音柔婉，羞羞怯怯地问。
“我的好素素，我何时骗过你？”男人呼吸粗重地道，“你放心，等我与她成了亲，一切稳妥下来后就娶你过门。”
苏含芷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这声音她自然识得，不是徐付礼还能是谁？
而凭眼下这番动静不难听出来，二人正在屋内颠鸾倒凤。
流烟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家小姐，心中又气又急。气愤之余，更为小姐感到不值。
她家小姐抛开刺史嫡女这层金贵的身份不说，只说容貌，冰肌玉骨，娇媚面容，在这偌大的洛州，那可是公认的洛州第一美人。
当初徐付礼在追求她家小姐时，曾信誓旦旦的对小姐保证过，此生只娶她一人。
如今可好……
流烟着实没想到这徐家公子竟会是这种人，亏她家小姐真心相待，结果竟是个言而无信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苏含芷震在原地，即便到了这一步，仍是心存一丝侥幸。
或许……或许里面那个女人，不是梦中那个外室的脸？
这般想着的时候，屋内那个叫做“素素”的女子紧接着又语带忧虑地问：“她会同意我进门吗？你先前不是说，她不允许你有除她之外的任何女人吗？若是容不下我怎么办？”
徐付礼温声安抚：“你且放宽心，等我爹将来……”说到这里话头一止，只道，“总之，届时一切都是我说了算，她不同意也得同意。”
闻得此言，素素似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副柔顺又善解人意地道：“你待我真好，其实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不进门只做个外室也没关系的。”
“说的什么话，我喜欢你喜欢得紧，一定会娶你的。”
“徐郎～”
也就这片刻工夫，苏含芷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她人既然已经站在这里了，当然要进去一看究竟了。
且不管里面那女人是不是梦中那外室，这个虚伪的臭男人她是坚决不能要了。
再者，她正好借此机会捉奸，有理有据的退婚。
转眼间，苏含芷水盈盈的眸里簇起两团小火苗，亮得灼人。
她刻意做出一副很是气愤的样子，让马夫开门。
门被一脚踹开，与此同时，房内的两人如遭雷击般分开。
苏含芷领着流烟踏入屋中，抬眼望去，只见帐内两人□□，不由呼吸一滞。
她何曾见过这等场面，顿时耳根烧得通红，险些惊叫出声。
流烟在后头轻轻扯她衣袖，她却固执地站在原地。
退婚的念头压过了羞耻，今日若不能抓个现行，如何能让徐家理亏？
徐付礼惊愕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苏含芷，吓得近乎失声：“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徐付礼被抓现行，掩不住一脸的心虚和慌乱，猛然反应过来什么，连忙用被子将全身赤-裸的柳素掩好。
可惜苏含芷已经在徐付礼拽被子前看到那个女子的脸。
苏含芷几乎窒息。
柳叶眉，含情目，唇边一颗小小的红痣，与梦中分毫不差。
柳素。
梦里那个登堂入室的外室，就是她。
即便仍然不愿意相信梦境成真这种事，可事实就摆在眼前，让她不得不信。
梦境被验证，苏含芷震惊气怒之余，又觉无比庆幸。
庆幸自己还没嫁给这个人渣，踏进那段黑暗又痛苦的婚姻，眼下一切都来得及。
“徐付礼，”
苏含芷心如擂鼓，目光愤愤地瞪着他，她娇气的声线陡然拔高，气势十足的控诉道，“订婚之前你亲口答应过我的，你说自己不去风月场所，不会纳妾养外室，只有我一个。如今你言而无信，这门婚事便不能再作数了，回去等我们苏家退婚的消息吧。”
她说话干脆利落，一口气说完后，也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就气冲冲地提裙跑了出去。
徐付礼怔忪了下，回过神来，连忙捡起地上的衣带胡乱穿好，追出去道：“苏小姐，你听我解释。”
可惜苏含芷已经上了马车，车轮滚滚，扬尘而去。
徐付礼忧心忡忡的往回走时，柳素刚穿好衣服追了出来。
她瞧见苏府的马车离去了，于是佯装自责地道：“都是我不好，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说到这里神色惭愧的垂下头去。
徐付礼怜爱的将人揽入怀里安慰：“你无需自责，这不是你的错，都是她性格使然。是她自己善妒容不下我枕边有别的女人，和你没有关系。”
“话虽如此，可是现在怎么办？她刚刚说要与你退婚，你如何向家中交代？”柳素装出一副为他担忧地样子道。
既是关怀，也是试探他对此事的态度。
徐付礼神色凝重。
这门婚事本就是他用了些手段才得来的，他与爹皆在苏含芷的父亲苏呈底下任职，平素里听说过苏含芷被捧在手心里宠着长大，娇气任性，想来难以相处。而他喜欢温婉柔顺的女子，遂一开始就对苏含芷没有太多兴趣。
也就那张脸，符合他的心意，将来嫁过来给他长脸让人艳羡不说，还能借她的背景巩固自己的地位，为他带来不可小觑的利益。
他好不容易攀上苏家这棵大树，方便今后“遮阳纳凉”，怎么可能放弃这炽手可热的婚事？
徐付礼正想办法时，忽然转念想起来什么，唇角一勾，眼里露出狡黠又势在必得的笑意：“我有他爹的把柄在手，这门婚事，她休想退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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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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