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一夜秋風過,草木搖落,晨霧微濃。
屋外薄霧籠罩,天地一片朦朧,萬物都沉在靜謐之中,彷彿尚未從夜裡甦醒。
梅花一早便起了身,麻利地穿好白衣,束起長髮。
她舀水洗臉,擦乾了手後走進灶間,俯身燃起灶火,開始熬煎今日的湯劑。
她的動作輕柔,像是在呵護什麼重要的東西,又像是對這一切早已習以為常。
每一帖藥包、每一味藥材,她都細細挑選,不容絲毫馬虎。
這樣的日子,她過了已有數月,日日奔波於山村與人家之間,從無怨言。
村中流傳著她的種種美名。
孩童們一見她遠遠走來,便會開心地跑去迎接,大娘們則一邊喚她"仙娘",一邊端來熱水與饅頭。
就連過去對她存疑的莊稼漢,也漸漸收了懷疑,悄悄前來求診。
但她未曾知道,有一道目光,藏在她看不見的陰影之中,日日夜夜,從未離開過。
那人名喚何威,年歲不大,卻是村中唯一的術士。
自幼無父無母,靠村中一位瞎眼老者撫養長大。
他性情孤僻,鮮少與人往來,只與鬼神靈術打交道。
有一日,他在村頭無意聽見幾位村婦閒聊。
"那姓陸的小伙子啊,病好了後竟說想娶梅花呢。"
"結果人家拒了,還說心中早已有所屬……"
"是誰呀?怎麼從沒見她與誰親近過?"
這幾句話,讓何威動了念頭。
一想到她心中藏著誰,他便有些悶得慌。
那日後,他便開始默默尾隨梅花。
每當梅花結束一天的行醫,她都會獨自走到山林深處,他便在後方數十步外緩緩跟著。
她走得不快,像是故意放慢了腳步,又像是在等待什麼。
某一日清晨,梅花替一位病兒診治完畢,照樣獨自走到山林深處,神情異常沉靜。
何威遠遠跟著,至山腳處,見她停下步伐,抬頭望向山巔那座幽靜茅屋。
她站了許久,風過林梢,吹動她衣袂輕輕搖曳。
"師父,我好想你……"她的聲音輕得幾不可聞,卻被何威聽得清清楚楚。
那一瞬,他怔住了。
師父?
這句話像一滴墨水落入清泉,在他心中激起無數波瀾。
他立刻調轉方向,循著小徑潛入山林,悄悄靠近那間茅屋。
遠遠地,他看見一名素衣女子正在院前掃地。
她舉止緩慢,像是怕驚動了草葉。
她的神情寧靜,眼神卻像藏了千山萬水。
他忽而明白了。
原來梅花心中的人,是她的師父,是這位女子。
回村的路上,他腳步沉重,腦中紛亂。
他既驚異,也羞憤。
他不懂,這世上那麼多男子,為什麼她偏偏選了一個女人?
為什麼那樣溫柔的目光,從未為自己停留片刻?
他想不通,於是那份猜疑與不甘,便如種子一般,在他心底悄然發芽。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依舊每日遠遠看著她。
看她替孩童診脈,蹲身時不忘柔聲安撫;看她替老者熬藥,細細斟酌火候與藥性,從未倦怠;看她替婦人送湯入門,輕聲問寒問暖,不計時間,也從不求報。
她總穿著一襲素白衣裳,衣角微動,步伐從容,陽光灑在她肩上,像給她披上一層淡金的光。
她的眼眸清澈,笑意溫婉,彷彿天地再亂,她的心裡依舊有一片安靜的水面。
而他,心卻愈來愈沉。
"你這樣的女子,怎會喜歡女子……"他低聲自語,嗓音沙啞,像是含著多年未吐出的怒意。
那並不是質問別人,而是質問天地。
起初,他不過是埋怨命運不公。
為何她不曾看過自己一眼?
為何自己這樣一片心意,竟敵不過一個未曾露面的女子?
可是,心中有了縫隙,妒意便像藤蔓般在裡頭滋長、糾纏,最後盤根錯節,連他自己也不知,原先那份愛意,何時變了味。
他開始在村中四處閒談,看似無意,實則句句設下心機。
"你們知不知道,梅花那位心上人……是她師父?"
"怎麼可能?她不是說師父早已隱居?"
"山裡有間屋子,住著一位仙氣飄飄的女子,長年未婚,一人清修……真巧吧。"
"有人親眼見過她們兩人一同出入。"
"兩個女子,住山裡這麼多年……你懂的。"
這些話,他說得不重,也從不當面講,只在街角巷尾、茶鋪酒邊、田間道旁,與人談話時輕飄飄地提上一句,似是不經意,卻又能勾起無限聯想。
流言這種東西,從不需要證據,只需一點點曖昧的線頭,就能自動編織成一整張網。
起初,村人們還只是悄悄交頭接耳。
可當連平日裡最信任梅花的幾戶人家,也開始露出遲疑神情時,氣氛就變了。
有人開始不讓自家孩童靠近她的藥棚;有人故作客氣地婉拒她上門看診;還有人,趁夜色將糞水潑在她門前的草籬,只為發洩心中的莫名不安與厭惡。
梅花不是沒察覺。
她靜靜記著,卻不言、不辯、不怒。
某日黃昏,她自南口回村,途經一戶人家。
恰巧窗未掩,一男一女在屋中低語。
"她再怎麼會醫,也怪怪的。"
"兩個女的住山上多年……這種人,真讓人噁心……"
她腳步一頓,神情無異,既未轉身,也未停留,只是微微低頭,靜立數息後,像什麼也沒聽見般繼續前行。
暮色拉長她的身影,也將那一句句閒語吹散入風。
那夜,她如常坐在屋前的石桌旁。
月色清冷,灶火微滅,山風輕輕地撫過她的髮梢。
她手中握著一瓶剛熬好的藥湯,湯色清潤,藥香幽幽,卻遲遲未倒入瓶中。
她的手微微顫抖。
那是一種不易被人察覺的顫抖,彷彿千斤重擔壓在她肩頭。
她擱下藥杓,仰頭望向山林深處。
那裡,有她與師父曾共住的茅屋,有她最溫暖的回憶,也有如今無法言說的思念與隱痛。
"師父……"她低聲喃喃,聲音輕得快要被風帶走:"我們只是想過自己的日子……為何這世間,連一份乾淨的情意,也容不得?"
月光映照下,她的眼角泛著點點淚痕,閃著微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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