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天子，昨日谢氏家主遇刺一案内有隐情，”文懋卿出列一揖，“臣请天子将此事移交秋官府司彻查。”
“内有隐情？”文夔眯起眼睛，一时也不知道文懋卿想干什么。
“是。旧虞家何来天大的本事，能藏进御察司不被发现，还找准机会刺杀朝中重臣？臣疑心此事有人暗中相帮，臣请先查御丞王笙。”
王笙大吃一惊，慌张出列道：“天子明察，殿下明察，臣王笙毫不知情。”
“御下不严，岂非也是罪过？”文懋卿道，“天子明鉴，兹事体大。御察司位同六府，竟让刺客溜了进来，甚至当着天子之面行凶，这次是谢夫子，那下次又是谁？若有贼人想谋害我朝大臣甚至天子，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岂能不严查？”
公孙斐出列道：“天子明鉴，臣深以为然。谢夫子丧命的消息传出去，上元乃至诸侯异邦的臣民，多有为其戴孝喊冤者，彻查此事，也好给他们一个交代。”
没想到陆羽竟然也同意文懋卿所言，出列道：“天子，殿下所言甚是，若不给谢家一个交代，不给幕后之人一点警告，只怕遗祸无穷。”
虞巳良出列道：“臣愿为天子效犬马之劳。愚孙虞弼，曾因公正判案得天子赐字；其下赵氏，素有鬼才，心细如发，近来屡破奇案，不如就由他二人负责此事，为天子分忧。”
“你说的是虞叔佐？予一人有印象，是个机灵的孩子。”文夔把玩手中玉珠，“这赵氏是谁家子弟？”
“禀天子，是边城百姓，本来是秋官府司的杂役，后来因屡建功业，靠功绩升上来的。”
“好！”文夔轻拍案几，“此人有能，不可小觑，就由她去查！退朝！”
“唯唯。”虞巳良领旨，众人俯身行大礼，等文夔离殿方动身离开。
“殿下留步！殿下朝中所言是想要嫁祸王笙？”等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王笙拦住文懋卿问道。
“王御丞不是想投入陆家吗？我们不决裂，他不把你挖个底朝天，怎么放心你拜入陆家呢？”文懋卿一笑道。
王笙一愣，低声问：“……殿下，都知道？”
他环视左右，走近文懋卿：“季侯确实想过世家要对他下手，因而吩咐王笙投入陆家保全实力，但他被软禁却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文懋卿思忖一番，问道：“季臻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王笙踌躇不愿开口，文懋卿笑道：“他孤注一掷，一定是想好了万全之策。我奉上自己的边境府兵、违抗父王之命救下他，难不成你连我也要防着？”
想来也是，王笙心道，现在整个上元也就文懋卿可信了，他不再纠结，坦诚道：“殿下还记不记得扳倒旧虞家献上的家族族谱？”
见文懋卿点头，王笙继续说：“午章当年在刑罚之下说出来与他接头的旧虞家细作，可那远远不够，所以季侯将午章的消息放给了陆家，诱导陆家找出旧虞家的暗桩后绘制出完整的细作族谱。”
“所以那个告死状的陆紫竹，也是季侯的幕僚？”文懋卿忽然想通了当年季臻是如何挑起虞家之祸的，不由嗤笑道，“为了扳倒虞家，不顾自己门客的性命？”
这倒是很符合他的性子，文懋卿想起当年季臻也是这么对她和勐平君的，心中不忿。
“不……季侯也不想的。”王笙想反驳，却碍于他并不知道实情无从解释，只能任由文懋卿误会季臻。
“那我会去问问他，他究竟怎么想的。”文懋卿抬眸看向王笙，“你且继续说。”
王笙于是重新说回正事：“天子处置旧虞家后陆家发现了端倪，陆羽知道是季侯将卷轴呈给天子，也知道季侯的手伸进了陆家，所以他将此事宣扬开，引起世家之怒，世家要铲除季侯。”
“殿下，在这个时候，所有的上元世家都是一家，他们紧紧抱在一起，保护自己的利益。这些家族沆瀣一气，不可分割。”王笙说，“王笙无能为力，只能按照季侯所说投入陆家，等季侯下一次指令。我只知道季侯出事前，将府中门客和六府中线人散尽。”
“如今殿下为季侯解困，季侯的局被毁，王笙就更不知道季侯的计划了。”
“我看他是要以身为饵，向死而生。”文懋卿叹道，难怪他去御察司前请她什么都别做，此时做得越多，可就更要被天子怀疑。
王笙看向文懋卿的双眼，恍惚间以为看见了季臻，他不由将两人重合起来，问道：“什么向死而生？”
文懋卿摇摇头，却是不便解释。她也曾以身为饵，那时执棋者一心保她；如今季臻故技重施，却没想到执棋者早有除他之心。
“回吧。”文懋卿只说，抬脚就要离开。
“殿下！”王笙却快步站到文懋卿身前，“王笙……王笙想问，秋官府司要如何查处王笙？”
文懋卿一愣，而后荒谬大笑：“王笙啊王笙，你知道为什么父王让没有家世的赵芥子查案吗？”
王笙试图理解文懋卿的意思，却只能摇头。
文懋卿觉得滑稽，朝堂滑稽，天下滑稽，公正滑稽，她说：“因为他笃定无权无势的赵芥子查不出什么，就算查到了什么也不敢说。”
“你什么事都不会有，正如那些世家……”她继续向信阳殿外走，路过王笙时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手划过信阳殿世家们朝议时站的位置，“他们也什么事都不会有。”
她跨出信阳殿，她走了出去，外头是一片光明。
士大夫三日而殡，十一月初十，谢夫子入殓。季侯府没有外人，只有季臻一身孝衣跪在灵前。
“你来了。”季臻情绪淡淡的，不过一天，他已然苍白了许多，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了似的，眼睛却依旧是澄澈的琥珀色。
“我该来给夫子上一柱香。”文懋卿说，捋了捋衣袍乖巧跪在季臻身边，端端正正给谢夫子磕了三个响头，又起身上了香烧了纸，事毕跪回季臻身边。
“季臻，我答应夫子会照顾你。可是我有个问题想先问你。”文懋卿知道不合时宜，可是她必须问，只有问完才能安心，“陆紫竹的死，是不是……”
“不是。”季臻知道她要问什么，斩钉截铁答道。
“那就好。”文懋卿松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执着要季臻是一个不滥杀的人，“师兄。”
季臻没有回话。
“我还在你身边，”文懋卿想到夫子离世之后，季臻在世上再无亲人，便道，“季臻，我还在。”
“当神有了心，就会从神坛跌落”，季臻看着文懋卿晶亮的眼睛，忽然回忆起那日多阔霍对他说过的话，眼前的少女，她的真心实意，她的虚情假意，让他想紧紧抓在手里。
“你……”季臻顿住，再也说不出他们只是利益交换的话。
“文懋卿。”季臻一字一句喊文懋卿的名字，颇有些郑重的意味，正当文懋卿要回话，季臻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问，“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么？”
“什么？”文懋卿惊异，倒不是真的没听清，而是奇怪季臻怎么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待在我身边。”季臻依旧平静无波。
“我待在你身边。”她安抚道。
季臻看着她的脸，忽然两指摸了摸她的额头。
那是以往每次季臻用棋子掷了她之后安抚她的动作，文懋卿知道季臻是在安慰她，正要绽开笑颜，季臻却忽然无比珍重地摸了摸她的脸。
“笨。”季臻说，“明明已经叫你什么都别做了。”
“笨。”文懋卿也说，他难道一点都没有怀疑过父王？他难道不清楚她无法眼睁睁看着她的伙伴蒙冤而死？
“天子想除去我，我早知道。他想借我引出世家潜藏的势力，我也知道。我并不在意。”季臻说。
“你不怕死？”
“我了解你。”
文懋卿一愣，她无奈又释然般一笑：“原来王笙说的你的计划，就是我？”
季臻低头失笑：“我推算过很多方法，可都活不下去。我并没有厉害到能以一人之力抵抗一个国家。”
“虞冲说得对，世家树大根深、盘根错节，他们是一张密布天下的大网，如果他们想杀我，如果就连你的父王也想杀我，我是躲不掉的，”季臻说，“这是一个死局，能破局的人只有你。”
“文懋卿，你是不同的。跟上元里所有人都不一样，你有心。”季臻看向文懋卿，“我见过你为十三门客据理力争的样子，我在赌你这颗心。”
“如果我什么都没做呢？”
“如果你什么都没做，那么属于你的辉煌很快就要来了。”
文懋卿摇摇头，假装在为自己惋惜：“可惜我偏偏帮了你。现在想想，我们三个人的博弈中，父王查探了世家的底细，你保住了性命和所有实力，只有我失了府兵和天子信任，给别人做嫁衣。”
她语气一转：“不过还好，我给自己留了一手，将白山和治曲屋脊二城献给父王，挣得了太女之权。不知道能不能抵抗你的另一个同盟——聿策弟弟。”
“还以为能多瞒你一段时日。”季臻为谢夫子烧了些纸钱。
“本来是的。”文懋卿也加了些元宝烧，灰烬在火焰上缠绕飞舞，“可是我太熟悉你的字迹了，看到聿策文章的一瞬间，还以为回到你教导我的日子。”
“他不知道你名为夫子学生，实则由我教导，否则以他的谨慎程度是不会被发现的。”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季臻。”文懋卿放下手中的元宝，“共治，不可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