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近,花厅里的暖意里已经渗入了众人强撑的疲惫。孩子们在大人膝下打盹。
突然!
“噼啪——!”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府门外,庭院里,花园深处骤然炸响!仿佛天崩地裂!不是一两声,而是连绵不断,铺天盖地的轰鸣!那是成捆的,粗大的爆竹被点燃。
整个天地都在这撼人心魄的巨响中颤抖。硫磺独有的,刺鼻又带着奇异新年味道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透过门窗缝隙钻进温暖的厅堂。烛火被震得摇曳不定。
“啊!”胆小的五小姐吴玉珠吓得钻进了嬷嬷怀里,连一向沉稳的二小姐吴玉容也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年”被吓跑了!
紧接着,管事仆人们高声唱喏,“燃放爆竹,接天地吉气!除旧岁邪祟!”
一时间,整个府邸淹没在震天的“噼啪”声和硝烟弥漫的海洋里,将夜色撕得粉碎。
趁着这惊天动地的喧嚣,千雪飞快地瞥了一眼窗外。四少爷吴景云不知何时离了席,正猫着腰在廊下,手里捏着几支细小的炮仗,偷偷摸摸地往一个小丫鬟脚边扔,吓得那丫头跳起来,他则捂着嘴笑得肩膀乱颤。火光硝烟中,那张还带着童稚的脸上,恶意是那样的清晰。
正月初一,一夜喧腾后,国公府在清晨的微光中透出一种奇异的静谧,仿佛昨夜那震天动地的爆竹声只是一场幻梦。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硫磺味。
千雪是被院外隐约的,更密集而欢快的爆竹声惊醒的。“开门炮?”她心想。
芳华院内一片安静,初一规矩大过天。
忌扫地倒水,碎屑是“财”,水是“财气”,扫了倒了就是泼财!盆里洗过脸的水都只能攒着。
忌动剪刀针线,怕“破财”,“招口舌是非”。
忌摔打器具,怕一年不吉利。
说话讲究吉利,打破东西要说“岁岁(碎碎)平安”。
四小姐吴玉瑶早早起身,由千雪和素丹伺候着换上一身崭新的水红绣金折枝梅通袖袄,衬得她气色极好。早膳厨房送来的是素净的清粥小菜和蒸热的重阳糕,寓意“年年有余,步步登高”。
厅堂正中早设了香案,供奉着穿红袍,黑面的财神赵公明像。管家恭敬点燃三炷高香,国公爷率领家人在像前恭敬行礼,默祷新的一年财源广进。
拜年是重头戏。
先是府内,四小姐规规矩矩带着千雪,素丹等丫鬟婆子,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先去老夫人松鹤堂磕头拜年,说了一串吉利话,得了老夫人给的一个小金锞子和几句听不出真假的勉励。
接着是国公爷和夫人处,“女儿给父亲,母亲拜年,恭祝父亲,母亲新春大吉,福寿康宁!”吴玉瑶跪下磕头,声音清脆。
国公夫人笑容满面,亲手扶她起来,塞了个格外厚重的红绸荷包,“玉瑶乖,起来。”旁边的国公爷也点了点头,赏了些精致的小玩意儿,气氛其乐融融。
然而刚走出正院,气氛就变了。
“哟!四妹妹这通身的红,真是开了年的好兆头啊!”三小姐吴玉颜懒洋洋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她一身妃色蜀锦,也带着一群丫鬟从拐角转出来,似笑非笑地堵在吴玉瑶面前,手里还抛玩着一个小巧的金丝楠木九连环。
“只是……”她拖长了调子,眼神轻佻地扫过吴玉珠抱着的新布老虎,“四妹妹如今是母亲眼前的红人,连拜年的压岁都比我们这些蠢笨的厚实几分,怪让人眼热的。”她身后的丫鬟低低地窃笑起来。
这是当众给四小姐难堪!暗指吴玉瑶讨好嫡母,收买人心!
“三姐说笑了,”吴玉容温和的声音及时响起,她从另一边廊下快步走来,不动声色地插到吴玉颜和吴玉瑶之间,脸上带着笑,“母亲对姐妹兄弟一向一视同仁,不过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姐妹不如先去给城隍庙那边的善堂添点香油?母亲常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开,又抬出国公夫人压人。
吴玉颜撇撇嘴,还要说什么。一个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跑来,“三小姐!老夫人那边传,问您怎么还没过去?二少爷他们都等着呢!”
吴玉颜只得悻悻地瞪了吴玉容和吴玉瑶一眼,扭身走了。
吴玉瑶一直没说话,只是袖中的手攥得死紧。千雪清晰地看到她微垂的眼睫下,一闪而逝的冰冷怒意,以及被强压下的委屈。
这一天,就在走马灯似的拜年,被拜年,听吉利话,说吉利话中度过了。花厅那边丝竹不断,据说请了有名的杂耍班子和戏班进来唱堂会。千雪跟随在四小姐身边,看着她应对各色人等,脸上挂着得体的笑,眼中却越来越冷。只有面对真心帮她的二小姐时,才偶尔泄出一丝真切的暖意。
直到午后。
“累了吧?”吴玉容拉着吴玉瑶在临水轩的小暖阁稍歇,亲自给她倒了杯清茶,“别理她,她那性子随了她姨娘,见不得人好。”
吴玉瑶默默喝了口茶,没说话。暖阁外传来五小姐吴玉珠开心的笑声,丫鬟们讨要吉利话的喧闹,戏台那边隐约的锣鼓点。可千雪知道,这热闹底下,她的小姐心里,刚刚砌起了一堵更冷的墙。
新年的第一天,便在这样喧嚣下的冰冷对峙中缓缓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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