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汗湿和药草味混合的千雪，踏着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回到芳华院门口，远远瞧见院门外青石台阶旁戳着个瘦条条的人影。
“谁？”千雪眉头一拧，脚步微顿。
那身影听到声音猛地回头，露出一张有些紧张又带着欣喜的脸，是顺心！
“千……千雪姐！是我！”
见到是顺心，千雪紧绷的肩背瞬间松了点，她走到近前，看清顺心冻得有点发红的鼻尖和那双亮得过分的眼睛。
顺心身上不再是那股下人院特有的馊臭，换了身八成新的青布袄，头发也梳得齐整，整个人焕然一新，和从前比简直判若两人。
顺心激动地往前蹭了一步，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话像竹筒倒豆子吐了出来，“千雪姐！真是您帮的我是不是？冯娘子院里管事的姐姐都说漏嘴了！说冯娘子本来嫌我笨手笨脚不想收，是您托绿萝姑娘带的话，冯娘子才点了头的！”
她看着千雪，声音有点哽咽，“千雪姐您的大恩大德，顺心这辈子都不敢忘！我，我现在在采买处，就跟做梦似的！虎头哥也说我长进了！千雪姐！真的，真的太谢谢您了！”她最后几个字几乎带上了哭腔，那感激浓烈又笨拙，扎扎实实，一看就发自肺腑。
千雪看着眼前焕然一新重拾希望的顺心，心里也跟着开心，“冯娘子抬举你，是你自己肯干肯学的结果。”她没拿乔居功，但没否认自己递过话，全当是谢她当初来给自己送信，虽然也没改变什么，但这份心意千雪要记。
顺心使劲摇头，“没有您开口，我就烂在下人院了……”她像是想起什么要紧事，又急忙压低声音道，“冯娘子知道您今日不当差，特意让是让我在这儿等您！冯娘子说明晚，就在采买处值房那边的小灶间，她个人置备了一桌席面，也不拘什么，就几个得力的吃顿团圆饭！冯娘子叫您，一定过去！”
顺心说完，眼巴巴地看着千雪，生怕她拒绝。
千雪略一沉吟，冯娘子这饭，来得突然，是回护她调离采买处的小心安抚？还是为着顺心这事单独道谢？抑或是那位精明的冯娘子，嗅到了她千雪身上点别的什么味道？
“知道了。”千雪没多问，只干脆地点点头，“跟冯娘子说，千雪一定到。”
“哎！好！好！我这就去回话！”顺心瞬间笑开了花，朝着千雪用力鞠了个躬，几乎是蹦跳着跑远了，那轻快的身影融进沉下来的暮色里。
千雪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转身推开了芳华院的角门。
第二天傍晚，千雪再次踏上去采买处的路。怀里抱着个黄杨木提盒，里面装着四小姐赏下的时新果子糕点和一壶窖藏过的蜜桃果子酒。空手上门太难看，她这点规矩永远不会缺。
冯娘子地位不同，在采买处附近有间独门独户的小院。千雪叩门进去，屋里暖暖的炭火气裹挟着饭菜香扑面而来。
冯娘子自己住的小厅堂不大，此刻已然挤得满满当当。
一张四方桌支开，热气腾腾。绿萝早就到了，正笑着同旁人说话。顺心眼尖，第一个瞧见千雪进来，像只小雀儿似的扑过来，声音清脆，“千雪姐！正想着你去哪儿了，刚才冯妈妈还让我再去芳华院催催呢！”
“冯娘子，绿萝师父。”千雪先笑着同主位的冯娘子和绿萝打招呼，才转向顺心，“小橘帮四小姐收整新得的料子，耽搁了会儿。”她把提盒放在墙角小案上，“一点心意，四小姐赏的果子酒和小点心，添点年味儿。”
“哎呀！你这丫头！”冯娘子嘴上嗔怪，但那张总是挂着精明厉害的脸上，笑容明显深了些，带着一种看自家出息孩子的欣慰，招手道，“人来就好，带什么东西！快坐快坐！绿萝边上那个位子给你留着呢！”
绿萝笑着拉千雪坐下，打趣冯娘子，“瞧娘子高兴的，嘴里说着见外，心里巴不得多收几份呢！千雪做事一贯周全，您还不知道？”话是对着冯娘子说，目光却赞许地落在千雪身上。
千雪笑着坐下，这才看清一桌人。
除了冯娘子，她和绿萝，顺心，还有采买处两位面相富态，精干利索的副管事娘子，这两位是冯娘子心腹。
但最后一位，让她心底着实惊了一下，竟然是郑妈妈！
这位国公夫人杜氏真正的心腹第一人，内宅总管事！她竟也来了冯娘子这小规模的私宴？郑妈妈依旧是那副八风不动的严肃模样，但能坐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信号！
冯娘子拿起酒壶亲自起身斟酒，第一个就走向郑妈妈，姿态摆得极恭敬，“妈妈，您尝尝这梅花酪酿？入口绵甜。”
郑妈妈微微颔首，“冯娘子费心了。”
冯娘子给郑妈妈满上，顺势也给千雪倒了一杯，眼风扫过在座众人，声音不高不低，带着点感慨。
“今天这里没外人，绿萝要嫁出去替二小姐掌业了，我舍不得是真。顺心这孩子老实巴交，也算踏实，千雪……”她看着千雪，话顿了一下，那眼神里有复杂的欣慰，也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遗憾，“千雪这丫头以前在我跟前时，账盘子拨得那叫一个快！心眼更是跟明镜似的！现在在四小姐那儿，也是她的造化！”她没往下深说，但这话已经给了千雪极大的脸面！
桌上其他人都心照不宣地应和，两位副管事娘子笑着附和，顺心看向千雪的眼里满是感激和崇拜。
绿萝端起酒杯，眼角微红有酒意也有真情，声音带着暖意，“是冯娘子调教得好，千雪，咱们一起敬冯娘子和郑妈妈一杯？”她拉着千雪和顺心一起站起来。
千雪心领神会，稳稳端杯，顺心则紧张得杯子差点洒了。
“敬冯娘子关照！敬郑妈妈体恤！”三人同声。清脆的碰杯声在小屋子里格外悦耳。
席间气氛顿时热络起来。
冯娘子谈笑风生，招呼众人吃菜，顺心小心翼翼给千雪布菜。绿萝和冯娘子低声说着些体己话，眼角瞥见千雪安静的侧脸和郑妈妈不动声色的审视目光，心中微叹。
这丫头离了采买处如今成了四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也算个还去处，是个有造化的。
她今日特意设置这桌席面，为的就是笼络笼络感情，郑妈妈可像她透露了，国公夫人对千雪这丫头有些看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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