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影子无声地伫立在门缝外,如同凝固的黑暗。苏清桐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马匪的惨叫声早已消失,死寂重新笼罩废墟,只剩下火焰舔舐残骸的噼啪声,和……门外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停滞了,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嗒。”
脚步声再次靠近。
焦黑的门板被一只骨节分明、沾着暗红的手推开。吱呀一声,刺破死寂。
清冷的月光,如同破碎的银箔,透过屋顶的破洞和敞开的门扉,汹涌地灌入柴房,也清晰地勾勒出门口的身影。
一身深青色的劲装几乎融于夜色,身形挺拔如松,却又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峭。月光落在他脸上,照出冷硬如刀削斧凿般的轮廓,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
但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
深邃,冰冷,如同两口结了冰的寒潭,映着跳跃的火光,却一丝温度也无。那目光扫过柴房内狼藉的焦木和灰烬,最终,落在了她身上。
没有暴戾,没有贪婪,甚至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审视,像在打量一件物品,或是一具……尸体。
苏清桐被这目光钉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站在那里,孤身一人,月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寂寥的影子,与这片燃烧的废墟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融为一体——他是这片死亡焦土上,唯一活着的、也是唯一的……寒冰。
男人缓缓走了进来,步伐无声,如同踩在虚空之上。每一步都让柴房内的空气凝滞一分。
他停在她身前几步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苏清桐。”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没有任何起伏,却比马匪的嘶吼更让人心胆俱寒。
他知道她的名字!苏清桐的心猛地一沉。
“东西。”他伸出手。那只手很干净,手指修长有力,指节分明,但苏清桐却仿佛闻到了上面残留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什……什么东西?”苏清桐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下意识地蜷缩得更紧,身体本能地想要远离这个散发着致命寒意的男人。
男人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冰潭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讥诮。仿佛在嘲笑她的故作不知。
“苏文博书房里的玉貔貅。”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交出来。”
苏清桐心脏狂跳!那沾满污秽的凶器,就在她怀里!冰冷的玉质紧贴肌肤,此刻像烧红的烙铁。
“我……不知道……烧、烧光了……”她强行压下恐惧。
话音未落——
“唰!”细微的破空声!
脖颈骤然一凉!刺骨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那柄漆黑的短刀,已无声无息地贴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刀锋紧贴皮肤,死亡的锋利触感清晰无比。她能感觉到自己疯狂的脉搏在刀锋下搏动,每一次都像主动撞向那致命的冰冷。
空气凝固。火焰的噼啪声,远处寒鸦掠过夜空的凄厉“呱——”鸣,瞬间被放大,又被隔绝。世界只剩下脖颈上那一点冰冷,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装傻,”男人俯视着她因恐惧而失焦的眼睛,薄唇轻启,话语比刀锋更冷,“会死。”
眼神毫无波澜。割断她的喉咙,仿佛拂去一粒尘埃。
苏清桐所有的侥幸土崩瓦解。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她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在……怀里……”她用尽力气挤出破碎的音节,屈辱的泪水滑落冰凉的脸颊。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因恐惧而起伏的胸口。
刀锋未移。他伸出另一只手,探向她的衣襟。
苏清桐浑身僵硬,耻辱和恐惧让她窒息。冰冷的指尖隔衣触碰到她的身体,她猛地闭眼。
那只手准确地探入怀中,触到冰冷坚硬的玉质,抽出——
那只沾着暗红血污、在惨白月光下闪烁着诡异不祥光泽的白玉貔貅!
沈砚握着那尊染血的玉貔貅。冰冷的玉质硌着掌心,残留着十五年前颅骨碎裂的粘腻触感。
西风更烈了,卷着焦糊的灰烬扑打在他脸上,带着亡魂呜咽般的哨音。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冰封的寒潭之下,是翻涌了十五年的岩浆。
杀了她。
苏家最后一个余孽!刀锋只需轻轻一送!
他凝视着刀锋下那张因恐惧而惨白如纸的脸。泪水混着烟灰冲出狼狈沟壑,睫毛颤抖如同濒死的蝶翼。
月光惨白,笼罩着她脆弱的侧影。
沈砚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不是怜悯。
是……厌倦。
十五年的恨意,在握住这冰冷凶器的瞬间,在目睹苏文博头颅破碎、苏明堂喉管喷血的刹那,在眼前这张写满恐惧的脸上……竟如同被西风卷走的灰烬,陡然散了大半。
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
像跋涉了太久太久的旅人,终于抵达终点,却发现终点只有一片荒芜。
杀了她,又如何?
死去的亲人不会回来。
他灵魂里被挖空的那一块,也永远填不满。
这沾满血污的玉貔貅,此刻握在手中,不过是一块冰冷的石头。
西风卷过,带着彻骨的寒意。
沈砚的眼神,从冰封的杀意,缓缓沉淀为一种更深、更彻底的……漠然。一种看透结局后的空寂。
他缓缓收刀。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刚才那致命的威胁从未存在。漆黑的短刃无声无息地滑入他袖中暗鞘。
苏清桐僵在原地,脖颈上冰冷的触感骤然消失,只留下皮肤被压迫后的麻木和一道细微的血线。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巨大的困惑瞬间将她淹没。
为什么?
他……不杀她了?
沈砚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他握着那尊染血的玉貔貅,如同握着一块毫无意义的石头,转身就走。
月光将他孤峭的背影拉得更长,投在布满灰烬和血污的地面上。西风卷起他深青色的衣角,猎猎作响。
他走向柴房门口那片被月光照亮的废墟焦土,脚步无声,身影即将融入那片更大的黑暗。
“噗啦啦——”
一只真正的寒鸦被惊动,扑棱着漆黑的翅膀,从焦黑的房梁阴影里仓皇飞出,撞破稀薄的月光,发出一串嘶哑难听的“呱呱”声,消失在西风呼啸的夜空深处。
那凄厉的鸦鸣,是这片死地最后的哀歌。
苏清桐瘫软在冰冷的灰烬里,看着那个如寒鸦般孤绝冷酷的背影,消失在月光与废墟交织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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