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了门，白修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随着年纪的增长，他的助人情结淡化了许多，刚刚那个信封就是他所做的一切了，之后的事情，他不该再插手，也轮不到他管。
他有时候也觉得神奇，自己当时竟然会不顾身边人反对，一腔热血非要把凌之林带回家，但是既然做了他就不会放弃，更无所谓后不后悔。他还是喜欢向前看，身后的阴影太多了，只有前面的路是亮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凌之林不愧是他带大的，知道他在想什么，甚至还先他一步去看店了，怎么不干脆在纸上写“白先生”？
这么一想，白修叶脑海里浮现出凌之林拿起笔，手腕沉稳有力写下他的名字的样子，一时有些恍神。
他拿出手机，打开导航里的地图，分别以家和凌之林的学校为中心，用手比划了两个圆，打算趁着天色还早，把重叠处的店面都看一遍。他边记备忘录边无奈笑笑，等到和凌之林整合信息的时候，肯定会发现很多重复的痕迹。
没想到，他回家后，家里竟然空无一人。已经七点多了，看来小灵芝续航能力不错啊，比他卖力多了。
白修叶也不着急，把灯一开，背包往沙发上一放，进厨房去翻冰箱。
等到他烧好几个菜，凌之林还没回来。白修叶往墙上一瞥，八点了，虽然不算晚，但是凌之林很少会错过吃饭的时间。白修叶拿起手机，心里有点纠结。
就算跑去同学家也要说一声的吧。
本来还打算给他来个精神感化呢，这下好了，人直接跑没影了。
连打两个电话凌之林都没接，白修叶把手机在手里颠了两下，轻轻磨了下牙。等到兔崽子回来，他就凶神恶煞地指着红色通话记录，让小灵芝声泪俱下悔恨万分地洗碗，虽然平时也是他洗碗。
分针追逐着时针，又超越了时针，九点了。
白修叶在外跑了一天，感到有些困倦，洗澡前看到桌子上的狼藉，还是忍不住啧了一声，收拾好碗筷，又把多余的饭菜保温。
等到他舒舒服服冲了个澡出来，滑开手机想看看凌之林有没有回电话，却发现连一条信息都没有，他又给凌之林打了几个电话，均是提示关机。
白修叶心里涌上不安。凌之林虽然很早就能独立，但是对他的依赖却不减反增，这两者并不冲突，从小到大，凌之林出门去哪里都会和白修叶报备，要做什么事也会详尽地说明，特别在意白修叶的感受，身上丝毫没有青春期男孩的叛逆和疏离。白修叶隐约觉得不对劲，但是他忙得没空管这些，直到现在凌之林都敢直接上嘴了，白修叶真想狠狠抽自己这个当哥的两巴掌。
他再次望向墙上的挂钟，打了个哈欠，如果等到十点凌之林还没有回来，他就出去找人。
屏幕上方弹出两条新闻，白修叶随手划掉第一条，突然指尖一顿，飞快浏览第二条。
实时快讯，有个地方着火了，离他还挺近的，就是……就是他今天去看那小男孩那家店！
不是吧，那附近建筑挨得近，若是火势大起来，一时半会儿还真难灭，希望那孩子没事。白修叶想到什么，赶紧拿起手机给凌之林打电话，还是关机。
“死哪去了！”他匆匆擦了两下滴水的头发，把手机揣在兜里，五层楼梯，十秒钟就下完了。
凌之林应该不在那，他下午就去过那里了，晚上没有道理再回去一遍，但是万一呢，万一他真的在那呢？他的家人就是在火场丧命，他如果被困在火里，该有多害怕啊。
白修叶光是想想就觉得胆寒，他把拖鞋踩出了烟，转过街角，极力张望的视线里猛然出现怒涨的火焰，大团大团黑烟从窗户眼里往外蹿，眼看着就要烧到其他楼栋了，街道上传来了消防车的警笛声。
“散了，都散了！群众快速撤离！”
“快点的啊，我家还在边上呢！”
白修叶一把抓着一个围观者，喘了两口气，问道：“什么情况？”
那人耸耸肩：“不知道啊，这店好像很久没开门了，今晚突然烧起来了。”
白修叶刚想说什么，他们身后有个人说：“这老板娘上个月去世了，留下个儿子听说要送到前夫那里去，还没确定呢，现在又出这样的事……”
“命真苦啊……”
白修叶急道：“那孩子人呢？里面还有其他人吗？”
众人摇头，白修叶一咬牙，拿过旁边大叔估计是刚洗完澡出来，搭在脖子上湿嗒嗒的毛巾，心一横就往火海里冲。
“你疯了！快回来！”后面有人在喊，但是白修叶已经听不见了。
——噗呲噗呲，长长的水管从消防车上接下来，消防队员们训练有素地进行高压喷射。白修叶从侧边靠近，被浓烟呛了几口，忍着嫌弃把毛巾往脸上摁，继续摸索前进。
他喊道：“——凌之林！小灵芝！你在吗？”
没有人应答。火场里视线很不好，只能看见自己脚尖前一点，跌跌撞撞间，白修叶撞到了什么东西，一声痛呼被毛巾堵在嗓子里，紧接着他的胳膊就被人架住了。
“快，这有一个！”
“不……我是来……”白修叶被呛得咳嗽，任由消防战士把他迅速带离，此时外围的火被灭得差不多了，有几个伤员陆陆续续被抬出来，其中就有那个孩子，已经陷入昏迷，还有几个大人，白修叶赶紧冲到担架边上。
“哎哎！你干什么，不要乱动！”消防战士喝道。
“不好意思，我弟弟可能在里面。”
“你先退后，交给专业人士。”
急救人员已经等待就绪了，白修叶伸长了脖子，没有从那几张焦黑痛苦的面容中认出凌之林，只好退到一边。
过了不知道多久，火终于完全灭掉，墙体已经严重变形坍塌，路灯下呈现漆黑森冷的光泽，散发着糊味。
看热闹的人自觉离场，回家的人麻利回家，人群四散离去。白修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消防车和救护车的红□□光轮番从他身上闪过。
刺耳的电话铃声让他回神。
白修叶看也不看，直接接起。
“喂。”
“修叶？你的声音怎么了？…我打电话是想来跟你说，你李哥他当年也不是故意的……”
白修叶把手机举在耳边，那边的声音却像是被耳朵自动屏蔽了，白修叶又找回了一点当年上课时左耳进右耳出的感觉，起码当时他的心还没有这么凉。
白修叶缓缓把手放下，不去管那边的人是否挂断，怔怔望着前方的废墟。
别看了，他不在这里的。
应该已经很晚了，周围的小摊贩自觉绕过这一片，在对面街道摆了个水泄不通，点点亮光映在白修叶的瞳孔，他对自己说，回去吧。
他两条腿跟有固定程序一般向前运作，身上如火烧般热，手心却又如寒冰般凉，冰火两重天，难以形容他现在的感受。
右腿比左腿多迈出半步，带动上身一转，灰白的墙体于视线渐渐淡去，露出转角后那张他期盼探寻已久的脸。
“哥！”
凌之林看到他，先是一喜，小跑着走近来，却又变成浓浓的担忧。
“你怎么跑这来了，大晚上的不回家干嘛呢？”
白修叶觉得人真是奇怪，一件紧张了很久的事情，终于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刻，反而没有什么波动了。他以为自己会破口大骂，或者干脆大打出手，但是看到凌之林脸上清晰的神色转变，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怎么不接电话。”
“我手机摔了一下，给摔坏了……然后……呃……我以为你不想看到我，就在外边溜达了一会儿。”
白修叶沉默，点点头，“哦，回去吧。”
“等下。”凌之林挡在他身前，“你还没说你怎么跑这来了呢。家里有你的包，但是没看到你的拖鞋，浴室地上还有水，所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急事，让你洗完澡了还要跑出来一趟。我翻到了你包里的备忘录，一家一家店找过来的。”
凌之林把手伸向白修叶的后脖子，用手指撩拨脑后汗湿的碎发，“这不白洗了吗。”
白修叶迟钝的神经好像现在才缓过劲来，看着凌之林依旧鲜活的面容，回忆起刚才担架上伤员们焦枯的脸，巨大的对比伴随劫后余生的恐惧，让他一时间表情有点古怪。
“哥？”
凌之林摸到白修叶手上的冷汗，微微弯下腰去和他对视，“你怎么了？”
白修叶从阴影里缓慢抬起头，眉头轻拧，目光像是没有落在实处，虚虚看着凌之林：“……小灵芝？”
“是我啊，你到底怎么了？”
凌之林把他拉到雪白的路灯下仔细看他，这一看，魂儿都快飞了。
——他哥的白色棉质家居服早已被烟熏得变了色，黑一块白一块特滑稽，汗水让烟尘紧紧吸附在皮肤上，衣角被火燎破了洞。换在以前，白修叶死都不会穿这样的衣服，但是现在，他目光闪烁不定，细看嘴唇还有点哆嗦。
凌之林把手搭上他肩膀，从上往下细细地摸，确定他身上的情况，嘴里叫道：“哥，你别吓我啊，白修叶！你他妈说句话啊！”
凌之林一路摸下来，碰到他的小腿，白修叶猛地一颤，终于能发声了，喊道：“疼啊！”
凌之林面容冷峻地半跪在地，不敢贸然撩开他的裤管，如临大敌般盯着那伤处。
白修叶对着那黑乎乎的脑袋说：“别瞅了，我这不是还站得好好的吗，看把你吓的。”
凌之林抬起头，那锐利的眼神让白修叶顿时一阵心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整个人骤然失重，被凌之林打横抱在怀里。他就以这个姿势被凌之林抱上路边的出租车。
白修叶疯狂给他使眼色，示意司机不是死的，“啊哈哈，那啥，刚腿抽筋了，现在好了放开我吧。”
凌之林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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