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听到这段旋律是除夕夜的晚上,已经用过了一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爷爷奶奶回房休息了,姜应池照例守岁,别墅灯火明亮,客厅还温存着饺子香。
姜应池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方才奶奶塞给他的红包,姜孝妍也收到一份相同的,此时被放在面前的茶几上静静躺着。
入了夜周围就变得安静。姜应池原以为长大后就没有红包可以收了,但事实却是红包年年都有,小时候爱看的烟花没有了。
姜孝妍靠在旁边的抱枕上看手机,无意识地哼起那首歌,旋律是一样的,只不过歌词是另一句——“故事鲜艳,而结局却搁浅。”
姜孝妍这人就是这样,某段时间很喜欢某首歌就会一直单曲循环到厌倦,然后换下一首歌循环,显然最近她很喜欢这首总让姜应池想起陈颂的歌。
晚上在餐桌上时苏砚泠又提起让姜应池留在上海的事,这位女强人在家里总一副温婉模样,和姜群斌说话时语气带着嗔怪,讲小池好不容易留学回来了你又让他到北京去,都不能多陪陪家里人。
姜应池只能笑笑说其实去向前辈们多学习学习经验挺好的。姜群斌顺势便问他和小陈相处得怎么样。
姜应池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个“小陈”指的是陈颂,他莫名感到一阵心虚,于是只“嗯”了一声,又用一句“挺好的”含混过去。
姜孝妍替他解围,宽慰妈妈说:“我留在上海陪你们好啦。”
姜孝妍学的是珠宝设计,在北京念完大雪又出国深造两年,大概受环境熏陶,她自小就喜欢这一行,家里也有意将她往这方面培养。
现在姐弟俩都回了国,苏砚泠当然还是希望儿女都在身边,但她最后依然尊重姜应池自己的选择。
快到零点,姜应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钟数秒针,他卡着点给陈颂发过去一句新年快乐,像曾经他在国外过年时也会特意算准时间发。
唯一的区别是,今年的这四个字终于有了回应。
对面回复道:新年快乐,姜应池。
手机微微一震,姜应池忽然觉得这句有名有姓的祝福似乎看上去更有诚意。
为了不让陈颂以为自己是群发,姜应池又没话找话道:我收到红包了,你有没有啊。
陈颂静静地看着屏幕上的新消息,淡淡地笑出来。
二十好几的人了,竟然也可以像小孩子一样收新年红包吗。
陈颂显然没办法和他一起“当小孩”,他如实回复道:没有。
他说:只有小孩子才会收红包。
陈颂躺在床上,与姜应池相隔千里,他却似乎已经能想象已经能想象到对方看到这句话之后会是什么样一个表情了,大概会皱皱鼻子,又混不在意地小声说:“好吧好吧,小孩就小孩嘛。”
陈颂在除夕夜的晚上不可自控地想着某个人,像是一场精彩的表演结束后他还独自回味,灯光尽灭仍不肯离场。
家中没有春晚的声音,父母也早已休息,他躺在不属于自己的房间里,呼吸得很轻很轻。
当年他决心做“陈颂”以后,他原本的房间就被永久地上了锁,他住进哥哥的房间,一点一点抹杀掉十八岁的“陈故”。
一切都没完美,他似乎真的有做演员的天赋,除了那座墓碑,没有人能证明死的人不是陈故。他甚至也想过,几十年之后他死了便不用买墓碑刻上陈故这个名字了,人生漫长,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钻石一样闪烁,说到底不过宇宙中的几个瞬间,弹指之间,就当没来过。
一切都好了起来,他终于得到了爸爸妈妈的爱,可是真正在面对他们的关心时,他竟又生出些“鸠占鹊巢”的荒谬感。
他想,他大概是再也无法和姜应池站在同样的高度了,哪怕抛开家境不谈,哪怕他变得优秀,真的活成“陈颂”。
姜应池那样的耀眼,让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真的有小孩可以从爸爸妈妈那里汲取到充沛而稳定的爱,甚至是无条件的。
那可是优秀的哥哥都不曾拥有过的殊荣。
而今他已无力去争什么。
万般种种,顺其自然。
不能长久,便无意拥有。
他仅仅是睡在这里,闭上眼睛,也不知道外面的雪是否还是下得又急,又静。
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还是姓这同样的姓,还是叫这同样的名。
……
陈颂年初二一早就回到了自己的公寓,陈晋和倪月也并未多挽留他。这些年,陈颂和他们的相处模式一直如此,亲密中带着淡漠与疏离。
陈颂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上年纪了,精力大不如前,演都演不下去。
姜应池在年初三的晚上被昔日旧友叫出去聚会,刚好过年大家都回了上海,程栩攒了局,人也来得很齐。
地点定在程家的私人茶馆,姜应池到的时候包厢里已经坐满大半,程栩招呼他过去坐,然后一群人就十分违和地在茶馆里开了酒。
他们这些人中,姜应池算得上是最有出息的一个,也是第一个被爹按头进公司的。几人问他在北京过的怎么样,他都一一回答了。
程栩跟姜应池认识时间最长,关系铁,他在姜应池旁边问了些别人不好问的,还顺带关心了下姜应池的感情生活。
程栩问他:“唯听怎么没回来啊?”
姜应池说:“她跟她爸妈今年在北京过年。”
程栩“哦”了一声,又笑嘻嘻凑过来问:“你跟她进展到哪一步了?”
姜应池觉得好笑,又心生无奈,连程栩竟然都认为他和伊唯听会是一对,他说:“没进展,别瞎问。”
“行行行。”程栩以为是他不好意思,于是笑着摆摆手,换了话题,“你之后还去北京?”
姜应池在吵闹的环境中沉默两秒,点了点头。
屋内众人似乎并没有因为许久未见而变得生疏,姜应池跟着喝了几杯,意思到了就退出了他们的酒桌游戏,出了包厢。
包厢里闷,还混着烟味,姜应池不抽烟,时间一长他就呛得受不了。
他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旁边吹风,茶馆设计得古色古香,他手下按着的窗棂能摸出木质的纹路,窗外面可以俯瞰楼下的一个小院。
院子里假山池水看着萧条,没有北京一场大雪后随处可见的积雪。
程栩前后脚跟着他出来,也站到窗户旁边,掏出了烟,问了句:“介意吗?”
姜应池木着脸,“你猜我为什么出来透气呢。”
闻言,程栩一哂,说了句“搞忘了”又把烟塞了回去。
走廊比包厢安静得多,程栩说:“看你今天兴致不高啊,心情不好?”
姜应池不置可否,还是望着院子里的景。
程栩向来擅长自说自话,显然也不太需要姜应池的回应,他又继续道:“怎么个事儿啊?是你爸叫你接着去北京干你不乐意啊?”
姜应池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就听对方倏然想起来似的说:“诶你知不知道阿珂跟姓汪那小子在一起了?”
程栩语气夸张,好像这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这样一对比就显得姜应池给出的反应过于平静,他从窗户外面收回目光,说:“他们互相喜欢,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吗?”
程栩说:“但那家境差得不止一星半点啊。”
“难道不是‘喜欢’最重要么。”姜应池垂着眼睛轻声喃喃。
陈颂总说他像小孩子,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爱情观的确停留在小孩子听的童话故事阶段。
但是程栩“啧”了一声,跟他讲:“你说得对。咱们这么年轻呢,以后有的是机会瞻前顾后,现在嘛,当然是要随心所欲。”
他并没有注意到姜应池的走神,继续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跟你爸商量下,让你留在上海不行吗?”
顿了一下,姜应池低声道:“不是他非叫我去北京的……至少现在不是了。”
“那你干吗还去?”程栩大大咧咧开他的玩笑,“该不会是看上哪个北京的姑娘,乐不思蜀了吧?”
“不是姑娘。”
程栩还没反应过来这四个字到底是个什么含义就见姜应池大步离开,他一脸莫名其妙地喊:“你上哪去?”
那人头也没回地答了句什么,等到他进包厢拿了外套又出来走得没影了,程栩才慢半拍地琢磨出来他走之前丢下的三个字——回北京。
姜家的势力财力在这种万分火急的情况下派上了极大用场,姜应池畅通无阻地乘上了凌晨飞北京的航班。
飞机已经平稳,连耳鸣都消失了,他却仍心有余悸一般心脏狂跳不止一下紧跟着一下,像演唱会现场震耳欲聋的鼓点。
今夜喝的酒似乎后劲很大,叫他一阵阵地发晕,几乎要醉倒在这种来势汹汹的情绪中,缴械投降。
——那种如此迫切的,想要见到一个人的情绪。
拥有这样的身份,身处这样的位置,姜应池心知自己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家族,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他也从未像今天这般冲动过,哪怕他知道可能天亮以后他需要跟着姜群斌一起去拜访一众有头有脸的人物,家里的佣人已经为他熨好了得体的西服正装,准备好了顺色不会出错的领带,他还是毫不犹豫上了飞机。
靠在茶馆二楼走廊尽头的窗户边,风吹进来的刹那他感受到一股推力,推着他说出那句“喜欢最重要”,推着他走得那样快那样急。
还是第一次,想见一个人就去见了。
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想念,这辈子或许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还是姓这同样的姓,还是叫这同样的名。”
——周实《江南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除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