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妈妈退下去之后,汾水等听到消息的丫鬟不由面露忧色或是愤愤不平,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娉姐儿,似乎只要她一声令下,她们就冲出去为她冲锋陷阵。
娉姐儿望着一张张满怀关切的脸,心中升腾起一股暖意。陪嫁丫鬟都是可以信任的左膀右臂,毕竟她们的荣辱与主子的荣辱息息相关。若没有她们的陪伴与支持,自己或许真的会在这个陌生而又嘈杂的地方感到孤立无援。
娉姐儿清了清嗓子,吩咐道:“摆饭。”即使要去找他们算账,也要填饱肚子再说。新妇过门,新房头一个月是不能空的,否则传扬出去,还道是不受夫家的看重,实在是太下脸面了。理论上来说,在正妻怀孕之前,做丈夫的甚至都不应该去宠幸偏房小妾。
郦轻裘只是在贺氏那里吃饭也好,被她留下过夜也罢,贺氏从她这里夺走了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否则,她殷宜娉的颜面何存,宁国公府的颜面何存?
谁料汾水才将最后一道菜放在紫檀木的桌子上,西次间的外头就响起了脚步声,不似丫鬟们那种轻盈敏捷的动静,一听就是男子。
娉姐儿放下筷子,等那脚步声逐渐接近,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冲因为一路小跑而微微冒汗的郦轻裘笑道:“还当姑爷不来吃饭了呢。”郦轻裘讪笑道:“怎么会呢?”说着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汗巾,擦了擦额上的薄汗。见娉姐儿没有过来服侍他除下官服的意思,只得自己动手,三下五除二地解开补子除了衣服,换上一身家常的直裰,洗干净手坐到娉姐儿身边。
娉姐儿忍不住屏住呼吸,小心地吸了一小口气,确认没有讨厌的汗味,这才放松下来,拿筷子去夹菜吃。一抬头,却发现孙妈妈不知何时出现在郦轻裘背后,正拼命朝她使眼色。
娉姐儿不解其意,干脆问道:“孙妈妈可是有什么事?”孙妈妈一愣,勉强笑道:“也没甚要紧事体,没得耽误了老爷夫人用饭。”娉姐儿“哦”了一声,就继续吃饭了。
郦轻裘到底有些做贼心虚,别人家都是妻子举案齐眉,侍奉丈夫用餐,他却反过来,又是替娉姐儿夹菜,又是替她盛汤的,热心得很。娉姐儿冲他甜甜一笑,也不推拒,大大方方地用了,又问他:“也不知道姑爷喜欢什么口味,小厨房里伊妈妈做的菜,姑爷可吃得惯?”郦轻裘点头如捣蒜:“吃得惯吃得惯,夫人的厨房里菜色精致得很,我也并不挑嘴。”娉姐儿继续巧笑倩兮:“这几日同桌而食,我见姑爷似乎喜欢咸香鲜辣的口味多些?若是不错,我就这么吩咐下去了?”
郦轻裘先是一愣,接着感觉如同被一块热气腾腾的毛巾敷过,五脏六腑都满是熨帖。见出身高贵,又年轻又美貌的小妻子如此温柔细心地关心自己、体贴自己,实在是太令人舒坦了。
看来自己拒绝贺氏的苦苦挽留,毅然决然地赶到鸾栖院吃饭,实在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只是庆幸之余,他心底也不免犯起了嘀咕。当初他和殷宜娟在宁国公府出事,当时这个未过门的小妻子的种种表现,都说明她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烈性子。如今知道自己差点被晴帆舫截了胡,没有跳起来抓花他的脸已经是侥幸了,怎么一顿饭都要吃完了,也不见她质问一声?
饭毕,拿香茶漱了口,娉姐儿又问道:“姑爷饭后一般有什么消遣?”郦轻裘被问住了,不解其意,纳闷地看着她。娉姐儿心中暗自嗔了一声“粗人”,脸上笑意不减,道:“譬如我父亲,晚间最喜欢到他那小书房里,或是看些古记儿,或是擦拭倒腾他那些古玩奇珍。姑爷喜欢做甚?你们武将都喜欢舞刀弄枪的,你该不会要去麟振场打长拳罢?”
这下郦轻裘听懂了,笑道:“强身健体都是早晨的事儿,夜间吃得饱了可打不动长拳。”况且早晨锻炼身体也是他十八岁以前的事情了,当差之后日趋懒散,那麟振场都快荒废了。若不是偶尔还和同僚朋友们约着打猎,照他那般纵情声色的势头,身体早就不复少年时健壮了。
他见娉姐儿笑颜如花,不禁心痒难耐,伸手捏了捏她娇嫩的小脸:“你夫君我和你那文绉绉的父亲兄弟不一样,可没什么读书作文的喜好,夜间也没甚消遣的,吃饱了就睡了。”实际上的消遣也不是没有,或是叫小妾跳个舞,或是叫通房唱支曲子,只是这样的消遣怎么能说给妻子听呢。
娉姐儿刚想开口提议教他下棋,好打发漫漫长夜,转念一想,今日生的气已经够多的了,若他愚笨不堪教,自己又要生气,又要忍着假装很有耐心,真是自己找罪受。想想便改了主意:“姑爷若没别的安排,不若我们一道游园罢,刚好可以消食。”
郦轻裘自然说好,夫妻二人便相携出了鸾栖院,缓缓向和光园走去。
娉姐儿一面走一面笑道:“今日午时,妾身原想着逛逛园子,谁料天气炎热得很,走了两步就失了兴味,回去许是受了暑气,午膳都用得不多。”郦轻裘连忙握住她的柔荑表示关心:“那就叫厨房多做几样开胃的小菜,或是吃些点心填补,可别饿着了。”娉姐儿道:“后来午睡起来,是用了些点心的。睡醒暑气就散了不少,妾身还去同尘湖游湖了呢。”
郦轻裘做贼心虚,听见“同尘湖”三个字,不免有些尴尬,一句话都接不上,只能生硬地打断她:“夫人仔细脚下,前方有个台阶呢。”
娉姐儿漫不经心地走着,听见他的提醒,干脆模仿着宫里娘娘的样子,把他当个太监使,扶着他的手跨过台阶,才继续道:“可巧今日贺氏身子不爽利,连请安都没来,妾身还顺道去看了看她。这贺氏病得也巧,若是一早身体不适,肯定是早早打发人来回禀了;若是请安路上忽然不爽利,也该使人来报信。可实际上却是妾身见她不来,叫妈妈去看了,才知道她身上不好呢。”
“妾身亲自看望了贺氏,才安下心来,她病得很轻,连大夫都不必请。毕竟寻常的胃痛,病人都是痛得蜷缩起来,妾身看望她的时候,贺氏却躺得直挺挺的,还有力气瞪我呢。”娉姐儿掩口而笑,似乎全然不介意贺氏的冒犯,只是单纯地感到有趣罢了。
她猜想贺氏将郦轻裘截去,不外乎向他告刁状,先做出一副捧心西子的模样,就差对他说一句“看过夫君最后一眼,奴家也好安心地去了”这种戏本子里生离死别的话。接着要数落自己的罪状,什么裁撤小厨房害她胃疼,不替她请医问药只拿医婆打发她,她病重了还要跑到晴帆舫气她。最后多半还有苦留他在晴帆舫陪伴的戏码,只是也不知道郦轻裘是怎么想的,居然还是到鸾栖院来了。
娉姐儿语毕,便去观察郦轻裘的反应,只见他一脸的错愕,似乎惊讶到了极点,完全没有想过贺氏是在装病的可能。接着许是回忆到了什么,脸上露出被愚弄之人应有的愤怒,愤怒过后,又有一丝庆幸与愧疚,不安地瞟了娉姐儿一眼。
娉姐儿赶紧移开目光,不让他发现自己在观察他。
郦轻裘当然没有发现自己的阴晴变幻都在小妻子的掌握之中,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切正如娉姐儿所料,他才回到家里,就被两个梨花带雨的侍女请到了晴帆舫,道是贺氏病得沉重。郦轻裘不由大惊,新婚的大前夜他还宿在晴帆舫中,那时候贺氏还好端端的,缘何才过了五六天,就病得沉重了?
等他跟着流风回雪她们到了晴帆舫,发现贺氏虽然面色如雪,连嘴唇都有些发白,但还能坐起身跟他说话,心中才略安逸一些。就听两个侍女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着夫人的罪状,贺氏在关键之处添上一两句凄楚含泪的补充,渐渐地就到了他吃晚膳的时辰了。
贺氏患的是胃疾,却还是支撑着病体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食,可是看着精美,却带着一股烟气,他正纳闷,听见回雪嗫嚅着说道:“老爷别嫌弃,自从裁撤了小厨房,晴帆舫就再也没吃上一顿合意的饭食。这一餐饭还是我们姑娘用体己银子打赏了冯海波家的,才预备下来的,又担心老爷吃了冷食也如姑娘一般胃疼,命奴婢们用小火炉一道菜一道菜地温热了。”
郦轻裘这才想起来方才她们告状的时候已经说过小厨房的事了,事实上这也不是他头一次听闻。新婚的第二日,规矩才推行下去,他就被愤愤不平的红姐儿拦在和光园的石子路上,听了一耳朵,当天夜里娉姐儿也亲自同他说过了。本来在红姐儿的撺掇下他是有几分反对的意思,可娉姐儿的分析也入情入理,家里的收支已经有了几分入不敷出、寅吃卯粮的端倪,倘若开源无门,也就只能节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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