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姐儿本来就心绪不佳,偏生又有人不识得眉高眼低,给她带来了更大的不悦。
夜间郦轻裘回来,夫妻二人对坐吃饭。郦轻裘虽然是武将,家中也渐渐没落,但好歹贵族的派头仍在,用餐的礼仪还不错,没有娉姐儿婚前所猜想的一身臭汗、吧唧嘴、筷子在碗碟里乱搅等噩梦般的坏习气。不得不承认,欣赏一个相貌英挺俊美的男子坐在你身边斯文地吃饭,还算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饭罢,娉姐儿的心情轻松了些,郦轻裘又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摸出来一只匣子,从里头取出一枚鎏金玫瑰流苏发钗来,讨好地冲娉姐儿笑道:“夫人看看可还喜欢?”娉姐儿接过,放在掌心把玩,见这发钗材质虽然寻常,但工艺十分新巧,仿的是宫里新近流行的样式,而且又是自己素来喜爱的玫瑰纹样,可见郦轻裘是用了心的。她微露笑意,称赞了几声,心里想的却是这东西只能束之高阁。因为太后娘娘赐给她的妆奁里,就有一整套的鎏金玫瑰头面,她自然没必要戴这种品相和成色都次了一等的仿制品。
郦轻裘见她喜欢,颇有几分得意地笑了:“这几日留心着,发觉夫人爱熏玫瑰香,爱用的香露也是这个味道,所以特意给你挑了玫瑰的发钗,你若喜欢,下回绮罗丛若有玫瑰图案的布料,为夫便替你定制几套新衣。”绮罗丛是京中小有名气的成衣铺,以裁剪新奇、花样新巧著称,只是里头的布料不过中等成色,似娉姐儿这样娇贵的小娘子,是不屑穿的。至多在里头选购几件成衣,带回去叫家里的绣娘学了,另拿了好料子重新制作。
看得出来,郦轻裘是在用心讨好自己的,他在女人身上一向舍得,性子也并不小气。如此更可知道郦府的财政情况已经很成问题了,否则娇生惯养的昌其侯独子,也不会比她这个殷家出身的“暴发户”眼皮子更浅了。
娉姐儿不由又回想起今日收到的婷姐儿的信,自己的断然拒绝,真的是明智的选择吗?
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必为了这让她没有半点归属感的郦家辛苦赚钱?为此甚至还要低下高贵的头颅,欠了这样的人情,往后一辈子在婷姐儿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可是再一想,人情债老老面皮也就过去了,手头拮据,难受的却是自己。即使自己可以靠嫁妆吃喝,可郦府出手小了,显得寒酸了,她出门在外,作为郦家的夫人,丢脸的还不是自己么!
娉姐儿心中百转千回,落在郦轻裘眼中,却当她是被他的大方与体贴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心想功夫也算是做足了,女人收了礼物,那都是最高兴的时候,不说予取予求,也必会心软,这时候提起来,效果必然是最好的。事成之后,也好叫那带刺的蔷薇花瞧瞧,谁才是郦府说一不二的爷们。
昨日郦轻裘没有为贺氏求情,贺氏白日里依然没有过鸾栖院请安,将倨傲的态度一以贯之,心中却已经在反思和复盘自己失败的原因了。痛定思痛,贺氏意识到家中东风压倒西风,郦轻裘夫纲不振,才没有胆量为自己讨情,或是讨情失败,被夫人断然拒绝了。既然装成病西施以柔克刚的计策没有成功,她就另辟蹊径,选择了截然不同的方式。
她在醉颜楼担任当家花魁,名动京城的时候,靠的除了清美冷艳的外貌,最主要的就是妩媚中带着冷傲的气质了。但凡会去醉颜楼游荡的男子,都有其劣根性,那就是可笑的征服欲。贺氏深谙这样的道理:你若一味柔顺,再艳丽的容貌都会有腻味的一天;你若一味矜傲,激得恩客恼羞成怒,那也讨不了好。只有矜傲中偶然流露出一丝柔顺,这种欲拒还迎的味道才能让人欲罢不能。
也是她棋差一着,昨日想着本就装了病,再强硬起来难免违和,才想着以柔弱的姿态博取郦轻裘的怜惜。可是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哪里有真心怜惜人的时候?故而今日郦轻裘出门当差的时候,她又故技重施,打发侍女去堵他,把他请进了晴帆舫里。然后对他大加嘲弄,话里话外都是他畏惧河东狮吼,夫纲不振,才连给她一点小小的赦免和优待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到。
当然,她把分寸拿捏得很好,既能激起郦轻裘心中的自尊心与表现欲,又不过分地激怒他,也为将来自己的感激臣服留足了余地。
而郦轻裘接招之后,今日一整日当差都有些心不在焉,谋划着怎么能捋顺了娉姐儿的毛,许贺氏一些体面,既能让贺氏对自己崇拜得五体投地,又能让娉姐儿不生气。思来想去,他想出来的就是这么个拙劣可笑的送礼计划。
郦轻裘回忆了一番来龙去脉,便向娉姐儿赔笑道:“夫人,我听说你吩咐妾室们日日晨昏定省,她们聒噪得很,为夫生怕累着你了。”
娉姐儿手里正捏着那支发钗转着玩,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冷笑道:“我说呢,怎么忽巴拉给我送起东西来,原来是为了让我拿人手软,你好给那些心尖尖上的人儿求情?是谁求到你跟前来了?洪姨娘还是贺氏?”郦轻裘见她语气不好,也不敢趁热打铁,赔笑道:“夫人多虑了,送礼物当然是因为爱重夫人,与旁人无关。提起这事儿也只是不想夫人劳累罢了。”
娉姐儿忽地叹了口气:“姑爷,你当我是为了折腾她们,抑或是在她们跟前抖主母的威风,才这样做的么?在你心中,娉娘可是这样的人?”郦轻裘忙道:“那自然不是的,只是夫人有什么良苦用心,为夫愚鲁,的确揣摩不出来呢。”
娉姐儿道:“我嫁与你为妻,自知身上担着相夫教子、关怀妾室的责任。咱们家园子那样大,妾室们住得又都远,倘若身上清减了,或是有那起子不长眼的下人奴大欺主,她们性子又柔婉些,可能十天半个月的,我们都一无所知。若不每日叫过来看看,我又如何放心?再有三个女儿,也正是读书识字的年纪,每日若无定省,她们功课学得如何,针黹可有长进,又如何能够知道?我这个做母亲的若不关心,难道你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会去操心这些么?”
说到这里,娉姐儿心中有气,本来只是故作贤良的抱怨,如今越说越生气,干脆横了他一眼。郦轻裘却被妻子瞪得通身舒泰,连忙上前搂住了她:“我的好夫人,你是个贤良的。”
郦轻裘总是荤素无忌,不顾场合地爱对娉姐儿动手动脚,满屋子的下人站着,他也直接上手。娉姐儿连忙从他怀里挣脱,叹息道:“我的一番好心,她们不领情倒也罢了,毕竟女儿们年纪还小不懂事也是有的,至于妾室们,里头又有几位读过书、懂得道理?人从书里乖,老话还是错不了的。这没读过书的人,就是粗了些。别人那样看我,我也不伤心,可姑爷你为了这样的事来责问我,可真真是叫我寒心了。”
郦轻裘笑道:“夫人多虑了,为夫可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想着再顺着她的话说下去,答应贺氏的事情又要不了了之了,要是被她嗤之以鼻,坐实了耙耳朵的罪证,那还真是怪没面子的。于是他忽地来了个生硬的转折:“只是似茗娇那样的,身子本就单柔,出门一趟还要坐船坐轿地折腾,也怪费劲的。夫人就看在为夫的份上,赏她个恩典,免了她的请安罢。”
“不行。”娉姐儿冷漠地断然拒绝。
从前她同郦轻裘说话,且不论心里如何敷衍鄙夷,至少态度上是无可挑剔的,她还记得出嫁前余氏同她说的话,哪怕是装,也装出一副贤妻的模样,哄得丈夫高兴。
可郦轻裘在已经察觉她的不悦,也听过她的解释之后,还在固执地为她讨厌的人求情,这种感觉让她非常不愉快。娉姐儿本就不是什么耐心的人,更何况她今天心情本来就不好。所以哪怕明明有千百种摆弄郦轻裘,让他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办法,她却固执地选择了最生硬最直接的方式表示自己的拒绝。
语毕,她也不去看郦轻裘被当众断然拒绝后尴尬的脸色,兀自去了净房。
栉沐完毕之后,也没有心情做别的事,也不去管卧室的另一位主人也有卧室的使用权,就霸道地命人熄了灯,躺平睡觉了。
剩下僵在原地的郦轻裘,与一脸为难的露水、洛水两名丫鬟。二婢只得站在抄手游廊里低声商量:“姐姐,是否要去请一位妈妈过来问问该怎么办?”“还是不了,若请来的是孙妈妈,必会着急地将夫人唤醒苦苦劝告,夫人的心情只会更加不好。若请来的是巩妈妈,只怕还会帮着夫人数落姑爷一顿,更加火上浇油。”“那咱们该怎么办?”“帮姑爷把净房里的东西预备好,咱们就下去罢。”
二婢计议已定,便收拾好东西,蹑手蹑脚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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