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轻裘被晾在吃饭的地方,尴尬了一会,又做不出抛下新婚妻子去小妾房中睡的事,只能装作无事发生,回房准备睡觉。谁料布置在东稍间的卧房黑灯瞎火,娉姐儿已经睡了。他只好悻悻去洗澡,然后厚着脸皮摸到床上。
被褥鼓起一块,里头藏着娉姐儿气鼓鼓的背影。当然,在娉姐儿本人的想象之中,这背影应该是威严的,凛然不可侵犯的,极具震慑力的。但她身姿窈窕玲珑,落在郦轻裘眼中,却只让他觉得可怜可爱。
毕竟比他小了整整六岁,又是国公府里娇生惯养大的掌上明珠,性子娇纵些,也娇纵得理直气壮。这块香饽饽都已经掉进自己嘴里了,不好好拍着哄着,还能怎的?郦轻裘念及此,便上床将她抱住,口中哄道:“好了好了,都是为夫的不是。为夫没有顾及夫人的感受,已经知错了,夫人,您就饶了我这一回罢……”
可惜,娉姐儿的脾气倔强得很,与贺氏之间是天差地别,贺氏的傲气与倔强都是她长袖善舞的手段,并非出自性情。而娉姐儿却是生性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今日气性大得很,哪里会被三言两语哄得回心转意。
郦轻裘哄了半日,好话说了一箩筐,只觉得口干舌燥了,娉姐儿还置若罔闻,甚至觉得他聒噪,拿枕头捂住耳朵。
到底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儿,连赌起气来都是这样的活色生香。郦轻裘轻轻一笑,伸手去解她睡袍上的纽襻。谁料娉姐儿愤怒地拍了他一下,将他的手拍开了。安静的卧房内传来清脆的“啪”的一声,郦轻裘抚摸着自己火辣辣的手背,觉得娉姐儿越发像一只又漂亮,脾气又坏的波斯猫。
这一夜到底是没能一亲芳泽,早上起来,也没能得到娉姐儿的笑脸,原本丰盛的早餐也不见踪影,变成了简单到寒酸,一看就是打发小厮大清早上街买的烧饼、豆汁儿和油条。
郦轻裘怏怏不乐地当差去了,确定他的脚步声已经远离了鸾栖院,娉姐儿才慢条斯理地起床,在丫鬟们的精心服侍下洗漱梳妆,又享用了一顿伊妈妈精心烹调的精致早餐。
主子发生不和,在亲近的下人跟前是瞒不住的,虽然露水与洛水商议着,没有马上报给两位管事妈妈知道,但今日一早,孙妈妈还是忧心忡忡地赶过来,苦苦地劝告娉姐儿不要和郦轻裘置气。
孙妈妈道理说了一箩筐,说得口干舌燥,娉姐儿却好似当成耳旁风,似听非听的,倒是巩妈妈在一旁观察了许久,伸手拉了拉孙妈妈:“我的老姐儿,你也无须过分忧虑了,你瞧瞧我们夫人,脸上根本没有半点气恼之色嘛。”
孙妈妈闻言一愣,也仔细去看娉姐儿,果然见她脸上没有一丝郁怒之气,甚至心情不错,一面看着汾水替她剥鸡蛋,一面哼着小曲儿。
“这……可是夫人若没有与老爷置气,昨夜又怎会、怎会……”孙妈妈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以她抚养娉姐儿长大的情谊与对娉姐儿的了解,当然知道娉姐儿气性很大,如果真的生气了,必然银牙紧咬,柳眉倒竖,装都装不出这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丈夫为了小妾开口求情,不但是对妻子的为难,也挑衅了她身为正妻和当家主母的尊严,即使是心胸宽广的女子,也多少有几分怒气,娉姐儿又怎么会真的不生气呢?
任由孙妈妈怎样思考,都不可能认为正值双十年华的娉姐儿已经心如死灰,对婚姻与丈夫没有半分期待,所以反而不容易失望,也就无从得出真正的答案了。
娉姐儿接过剥好的鸡蛋,秀气地咬了一口,等咽下了才慢悠悠道:“这不过是一次试探罢了。”
“试探?”孙妈妈迷惑道,巩妈妈与其他的丫鬟也面露好奇,汾水一边把试图挤进门服侍娉姐儿用餐的通房王氏敷衍出去,一面好奇地竖起耳朵,等待着娉姐儿的回答。
娉姐儿解释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新婚燕尔,姑爷看着对我百依百顺的,似乎是个好脾气又好说话的人。可私底下真正的为人,我还一团糊涂呢。虽说‘日久见人心’,可我哪有那个闲工夫慢慢观察。想要看清一个人的本质,激怒他是最快捷的办法。”
贺氏之事本就是娉姐儿占着理的,即使真的闹大了,她也无所畏惧,不如借此直接揭开他的面具,看看他最看重的到底是什么,是自己心爱的美人,宠爱的姬妾;还是身为夫君、身为家主的面子;还是从善如流,只要跟他讲道理,他就会站在“理”字这一边?也看看他的脾气和涵养,底线在哪里,面对妻子的拒绝与挑衅,他会尊重与呵护,冷静与反思,还是恼羞成怒甚至拳脚相向,还是……死皮赖脸扭股糖似的死缠烂打?
孙妈妈闻言,眼睛一亮,和巩妈妈对视一眼,纷纷露出笑容:“昨日夫人那样生气,老爷非但没有赌气,还劝着夫人哄着夫人,可见对夫人是十分看重了。”
汾水也一脸佩服地看向娉姐儿:“夫人真是高明!”
娉姐儿却不以物喜:“你们想太多了。”昨夜的佯怒根本是一场失败的试探,因为郦轻裘根本没有因为这样的事情而生气,所以也没能探出他重视的东西或是他的脾气。
这个厚颜无耻之人,竟将自己的气恼当作是夫妻间的情趣了。
不过昨夜的试探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知道了这个厚颜无耻之人的兴趣所在,他不是很介意夫纲不振在女人跟前伏低做小,否则不会低声下气地哄他;又不是全然不在意身为丈夫的威风和面子,否则不会前日在她这里碰了个软钉子没能给贺氏求情成功,昨夜又死乞白赖地再求来一个硬钉子。依照郦轻裘的性子,最好是貌美如花的妻妾为了他争风吃醋,他游走于花丛中,哄哄这个,再哄哄那个,就最为得趣了。
知道他是怎样的人,自然是为了更好地摆布他。娉姐儿眼珠一转,就已经想好了贺氏之事该如何处置,以及晚上郦轻裘回来该怎么拿捏他了。
用罢早膳,娉姐儿照常去检阅请安大队,除了贺氏依旧不见人影,这次还额外少了个人。她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不见洪姨娘?”
春水拿起手里捧着的小本子看了看,答道:“回夫人的话,洪姨娘身上不爽利,今儿一早派人来回话,说不能给您请安了,到了傍晚若是身子能支持住,再给您请安。另外大姑娘也说,要给洪姨娘侍疾,今日就不去却辇阁了。”
看看,这就是不尽快处置贺氏的结果。眼下就有个蠢物,东施效颦,眼看贺氏对自己不敬而没有受到惩罚,就蠢蠢欲动,拙劣地效法起来。那红姐儿更是愚不可及,庶女中出身最高的纯姐儿都知道要先韬光养晦,摸清了她这个嫡母的性子再决定怎么出幺蛾子,最小的维姐儿也懂得装乖巧,偏偏就是她要当这个出头椽子。
娉姐儿心中火起,脸上却越发和颜悦色,问春水道:“洪姨娘得的是什么病,可曾请婆子看过了?”春水翻了一页,看了册子上的记录,答道:“已经看过了,洪姨娘是乔迁之后有些择席,几个晚上没睡好,有些发低烧。已经煎了药吃了。”
娉姐儿眸中精光一闪,随即垂下眸子,扬起一抹冷笑。才说她蠢,却也不曾蠢到家了,虽然是东施效颦,但竟然被她效法到了精髓。贺氏装胃病,是为了指责她裁撤小厨房的决定,而洪姨娘装择席,则是为了对她将自己迁居到日新楼表示埋怨。
这一招在宅斗之中或许是不错的法子,若娉姐儿冷酷地对她们不管不顾,就是做主母的心如铁石,难免落得个刻薄苛刻的名声;若娉姐儿给她们一些优待,一来是向她们示弱,矮了一头,二来是朝令夕改,威望大失;若娉姐儿置若罔闻,冷处理这样的情况,也是输了她们一筹。
也就是因为自己没有马上处理贺氏,才让洪姨娘以为自己是本领有限,才选择了冷处理的道路。
贺氏与洪姨娘都是桀骜不驯的刺头儿,两人一个急躁,一个轻敌,性格迥异,倒也有趣得紧。
娉姐儿嘴角露出一丝讥嘲的笑意,向春水道:“择席倒不是稀罕事,只是我记得洪姨娘原是伺候过老太太的丫鬟,这丫鬟出身的人,连脚踏都能睡,值夜的时候能有一张椅子栖身已经算是幸事,竟然能择席,倒是闻所未闻。罢了,既是病了,就让她好生将养,晚间也不必请安了。到随侍处吩咐一声,择了上好的药材给洪姨娘用,再送些蜜饯子给洪姨娘送药,叫她别怕苦。”春水似有所悟,脆声答应着去了。
娉姐儿又慢慢地道:“至于红姐儿……说不去却辇阁就不去却辇阁,简直可笑!我几时准她的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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