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娉姐儿的想法,夫妻伉俪之间,总是和和美美长长久久,一生一世一双人,才称得上“神仙眷侣”。错非巩妈妈一语说破,她是万般思量也想不通“新鲜感”三个字的。
娉姐儿心中虽然已经赞同了巩妈妈的话,奈何终究意气难平,忍不住道:“照妈妈所说,想让姑爷不往那等腌臜地方去,只消得叫他觉得家里未必不比外头新鲜。如此又缘何非要放贺氏出来不可?抬举别的妾室,抑或是我自己想想办法,也未尝不可。”
巩妈妈便笑了,她看一眼孙妈妈,先向她道:“姐姐可别怨我又说些村话带坏了夫人,夫人如今大了,有些事情也该知道——”打过了招呼,又向娉姐儿道:“夫人思量着,外头行院里的花娘千千万,历朝历代的花魁也不在少数了,缘何这贺氏能从千万人之中脱颖而出,被老爷赎身,甚至不顾忌一点名声,如此这般放在园子里养着?总也因为贺氏能有些打动老爷之处。夫人想想从前贺氏未曾禁足的时候,是怎么百宝出尽笼络老爷的?一时如春风拂面,软语殷勤;一时如寒冰梅蕊,冷艳傲气;一时又如梨花带雨,唱起了苦情戏;一时又如带刺玫瑰,用上了激将法。如此千变万化,时常叫老爷觉得新鲜有趣,岂有不恋栈的道理?”
“奴婢之所以举荐贺氏,原有着几重的道理,一来就是因为她花招多;二来么,她原本就是从那等风尘地方出来的,老爷原是被那风尘气引了去,如今我们一样用贺氏把他引回来;三来么,凑巧这贺氏许久未曾与老爷见面,论起新鲜劲儿,只有比往日更多了十倍百倍的。实则夫人若要抬举瘦马出身的韦姨娘,也是一样的。只是韦姨娘到底大了几岁年纪,又常常能与老爷相见,就差了一层。”
巩妈妈想了想,又补了两句,“若夫人实在不愿意抬举旧人,早早买一二个瘦马回来,仔细调理起来,也是一样的。”
说到此处,娉姐儿正好想起几件琐事,便道:“妈妈这话却是提醒我了:我原也有买几个小丫鬟亲自调理起来的意头。上回两位妈妈与我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我觉得说得很是。想要有个盼头,想要不必看姑爷的脸色过活,唯有生出个儿子。可我看姑爷的性子,我产育期间,他未必肯安生过日子的。王氏几个,再怎么装老实呆,不是我们家陪来的,心里总有自己的小九九,终究是不可信的。到底还是要一个知根知底的好女儿,方能为我分忧。可我又不想让泉水她们作了房里人,一来姑爷爱俏,我的露水、泉水虽然生得齐整,却终究不够明丽,只怕也笼络不住老爷。二来她们原是我的臂膀,合该明媒正娶当个正头娘子,我也不忍得委屈她们作房里人。故而思来想去,唯有买几个小丫鬟,一进府就收拢在鸾栖院里,仔细调理着,也算是自己人了。”
巩妈妈闻言,便笑起来:“嗳唷唷,我的夫人,您是看惯了娘家的规矩,才会这样想。虽然在殷家、余家,姨娘的体面也未必及得上一等丫鬟,可在别家可不是这样的道理。多的是丫鬟巴不得当了姨娘,好歹是半个主子,配给小厮,哪怕是管事,虽是正头夫妻,却也一样是个奴儿哩。”
这话娉姐儿却不爱听:“妈妈这话差了,我嫁到郦家,一样推行娘家的规矩,错非有了生养的姨娘,通房丫鬟和大丫鬟一样的是二两的月例,就是要让她们晓得,体面是自己挣的,不是靠妖妖乔乔引诱主家,讨来骗来的。”
巩妈妈一噎,孙妈妈连忙出来打圆场:“夫人若是虑及人不够使,倒是可以提拔从前夫人房里出来的媳妇们。一来都是忠心耿耿的旧人,二来都是成了家的,也不用忧心瓜田李下的事。”
娉姐儿果然被孙妈妈分去注意:“妈妈说的,我何尝不曾想着?如今可不就是凡事都支使了鬓云?我盘算着到端阳前前后后,髻云总该生养完、连月子都坐完了,届时我也将她从娘家要过来,我就多一副臂膀。”
从前的几个云字辈的丫鬟,出嫁之后也各有际遇。姚氏对娉姐儿恨不得倾其所有,自然不会在人事上悭吝,能陪给她的,都许她带到郦家作了陪房。如今她们连同夫家也都各有司职。饶是如此,娉姐儿还觉得人手不够。
髻云是巩妈妈的干女儿,巩妈妈闻言,自然乐意,也觉得有了体面,连忙笑道:“夫人还记得髻云,就是她的造化了。”
娉姐儿便回到了原来的话题:“这采买的事情,我也一并交给两位妈妈了,只留心着,要小丫鬟十分美貌,性子又好,最好是家里人口简单些,才好忠心赤胆,不被家人牵累的。买来之后,两位妈妈亲自调理着,总要叫她记得一个‘忠’字。”
巩妈妈与孙妈妈连忙答应着,巩妈妈又道:“照奴婢看,夫人爽性买了一对儿,取名也好,学差事也好,都还省事些。”
娉姐儿笑道:“妈妈别躲懒儿,我却偏生只要买一个。似姑爷这等德行,哪里配使两个呢?先给他一个,保我太太平平怀孕产子。往后等他心又野了,再给他第二个。此时若两个一道买回来,到那时候,那一个等得年纪都大了,倒不如往后现买年小的,也不白耽误了好好的姑娘家。”
实则眼下将要被买回来的那一个,青春年华都要耽误在这寂寥的深深庭院之中,一辈子仰人鼻息过活,连生不生孩子都不能自己做主,又何尝不是耽误呢?
巩妈妈心中感慨,却无言以对,想着自己亲自抚养长大的姑娘,不也一样是个被白白耽误了的苦命人么?
孙妈妈又问道:“那贺氏的事,夫人看怎么处置呢?”娉姐儿笑道:“我自有主意,妈妈们看着就行了。”
娉姐儿的主意,却是打算让贺氏和韦姨娘竞争上岗。她放松了对贺氏的禁制,又对她二人略放出一点消息,暗示此时她需要有人分忧,将郦轻裘留在家里不往外头野去。
若贺氏知机,自然会放下身段,伏低做小,祈求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若她一味耿介孤傲,仍旧如去岁娉姐儿新过门时一般目下无尘,纵抬举了她,也只是饮鸩止渴,给自己徒增忧虑罢了。
韦姨娘也是一样,此人生性狡猾,爱作壁上观。娉姐儿过门半年有余,她一直似押宝一般,迟迟不肯买定离手,在夫人和陈姨娘之间摇摆不定,两头讨好。韦姨娘在府中的资历不浅,手头多半能有一二样陈姨娘的把柄,若能向娉姐儿投诚,不说就此高枕无忧,娉姐儿对上陈姨娘,也总能添几分胜算。故而也拿这个机会吊她一吊,看她到底够不够乖觉。
巩妈妈与孙妈妈去后,娉姐儿便唤鬓云进来,如此这般吩咐一番,鬓云心领神会,忙道:“奴婢省得了,这就往晴帆舫和飞云浦放出风去。”娉姐儿笑道:“你且别忙,咱们坐着闲话两句。”
鬓云便向那脚踏上坐着,娉姐儿道:“那上头硬,横竖此刻也没旁人,你只管往椅子上坐,上面有椅袱,软和些。”娉姐儿待人以诚,鬓云也不过分谦让,便称了谢依言坐了,果然娉姐儿愈发欢喜。主仆二人便一面抓些糖食攒盒里的零嘴吃了,一面闲话。
娉姐儿少不得将与巩妈妈孙妈妈的两番谈话说了,又问鬓云:“因你这一向事情很忙,我也没有问你,如今可巧叫你过来,便问问你觉得如何?”
鬓云略一思忖,便道:“两位妈妈,皆是一心一计为着夫人好的,说的也都是些正理儿。不过我猜度夫人的心思呢,心里头定然是更青睐巩妈妈多些咯?”
娉姐儿忙不迭地点头道:“谁说不是呢?都说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叫我强忍着恶心,作出那副孟光的样子来,我是忍不得的。倒是巩妈妈的话更中听些,至少让我有个明着的盼头。”
鬓云忽地吃吃笑起来,娉姐儿嗔道:“我这里正烦恼呢,你倒好,还笑出声来。”
鬓云忙道:“我可不敢笑夫人,我是觉得太太的行事还怪有意思的。”娉姐儿佯怒道:“真是反了天了,笑话我还罢了,你还敢笑话我母亲,在背地里栽派起她来,当心我下次回宁国公府,回了大伯母,撵了你出去。”
鬓云笑道:“夫人又说呆话了,我的身契是跟着夫人走的,夫人要撵就撵,何必回给大太太知道呢?”娉姐儿也想到了这一节,跟着笑起来,却强辩道:“你我相伴多年,终究有些不忍得,不若叫大伯母当了这恶人罢。”
主仆二人相顾而笑,鬓云又解释道:“并不敢栽派太太什么,只是觉得太太待夫人也是一片慈母心肠,既巴望着夫人好——所以派来个忠言逆耳的孙妈妈,又巴望着夫人快活——所以派来个懂得照顾您情绪的巩妈妈。没想到正是因着这番苦心,两个妈妈一直不投合,多的是意见相左的时候。好不容易有一回想到一处去了,这办事的手段和主意又大相径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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