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齐国公府嫡小姐的及笄礼终是没有体面收场。
哪怕齐明说了不要声张,不要惊动宾客,但那些自马场回来的世家小公子本不是沉稳内敛的,少年心性,被人一问,自然好奇,到处托人问。
何况及笄礼上,安王殿下与三皇子并未到场,驻军城郊的任在野与公主府的卫圻也未来赴宴,更甚者自家二公子也不见了身影。
齐国公府里,座上老太君与齐国公面上浅笑吟吟,实际却很是勉强,不说卫圻了,安王殿下受圣宠,三皇子被雍元帝赞誉有加,任在野统领北临军,在朝中位高权重。
几位都不来赴宴,不是公然打他们齐国公府的脸吗?
宴会散后,齐国公愤愤不平,不想没多久,宫里就传来旨意,宣他入宫。
初听旨意时,他还奇怪,今日夜已深,皇宫早已落锁,寻常人不得进宫,这时候雍元帝宣人进宫,多半是有要事。
猜想一番后,齐国公府受宠若惊,诚惶诚恐跟着太监进宫,他原以为是有要事,雍元帝一同宣了其他朝廷命官来议事,不想殿内只他一人。
而殿外,齐明挺直腰板,低垂着头,跪在石阶下,听见急促脚步声,他动了动,缓慢抬眼,然后快速垂下,抿紧苍白的唇,他身边,两名小太监候着,似是监视。
这阵仗瞧着不对。
齐国公府怔愣了下,心下不安起来。
他暗暗瞪了一眼齐明,随后急急慌慌越过他,拾阶而上进殿,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进去便当即跪下来。
殿内宫人未退,只低着头,雍元帝身前是还未批的奏折,都堆到今晚来批了。
“啪!”一声脆响,雍元帝将一份奏折随手丢到一旁,却是也没有说话,一旁伺候的福公公也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这样的事要搁平时,雍元帝未说话,他也能笑着先安抚一下朝臣,但如今却是不敢的,雍元帝显然是生怒了。
大殿内寂静无声,只有雍元帝批奏折的声响,压抑的气氛紧紧围着齐国公,高座上帝王无边威严压下来,齐国公脸色微白,藏在衣袖里的手轻轻颤抖。
终于,雍元帝又丢开一本奏折时,掀开眼帘,冷漠地觑一眼地上跪着的人,眼底掠过暗光,嗓音微哑。
“今日是爱卿卿女及笄之礼,朕还未恭喜爱卿一声。”
齐国公赶忙道:“皇上能记得小女今日及笄,已是臣等的荣幸。”
“笃笃”两声,齐国公立时禁声,不敢再说,雍元帝一言不发,仅仅是凝视,那压迫感如潮水般淹没齐国公,令人窒息。
良久后,雍元帝淡淡道:“爱卿养了个好儿子。”
齐国公捏紧衣袖,用力到指尖泛白,额头上冒出虚汗,想到外头跪着的齐明,再回想今日没来赴宴的安王与三皇子,脑中什么一闪而过,浑身发冷。
他知道定然是齐明做了什么,才引得雍元帝与他一个小辈为难,更是半夜宣他进宫。
联想今晚的事,怕是牵连到两位皇子了。
他只觉得大脑空白一片,整个身体发冷,浑似坠入冰窖里,被冻得没有知觉,只僵硬地缓缓磕地:“是臣管教不严,还、还请皇上责罚。”
*
卫圻静静在宫外等人,独自一人骑坐马上,在冷风里裹紧任在野丢过来的外袍,面无表情,很不情愿。
他决心祸水东引,将三皇子的锅扣到冯游头上,彻底置身事外,当做不知,本不该随任在野来皇宫的。
知道卫圻是何想法,任在野凑近他耳边,低声笑着道:“卫小公子经历一遭,也是大难不死了,不过这伤看得人心疼,你说若是太后知道了,会如何?”
卫圻侧眸冷冷看他。
任在野威胁完了,抬手想拍拍他的肩,想起来他有伤,顿了顿,改为拍拍头,全然不顾卫圻冰冷的眼神。
“在这乖乖等我回来。”说着又让刘子营来看着。
卫圻:“……”
这是将他当成和三皇子一般大的了。
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原来刘子营因军中公事回了北临军营,却也派人看着三皇子了。
结果三皇子玩不过瘾,自己去牵黑马骑行,最后跟着任在野齐明跑进密林了。
只是他年纪不大,对马场密林也不熟悉,里面还有不少猛兽,跑进去没多久,三皇子便迷路了。
他骑马到处绕,却是愈走愈远,期间遇到几头野猪,再往里,他心知不能再走,便想拉缰绳往回走。
然而黑马性子烈,他压不住,几回拉扯间,黑马脾气上来,将他甩翻在地,撒欢乱跑了,结果致使三皇子摔伤了腿。
“将军细细看了,怕是伤及骨头了,有些严重,要好好养一段时间才好。”刘子营微微皱眉,语气低落,显然还是怪自己思虑不周,没有看住三皇子。
“三皇子倒是想回马场,只是大腿骨折,爬回去是异想天开。”他叹口气。
卫圻微微歪了歪头,拢了拢对他来说些许宽大的外袍,忽然道:“王纪将军唤您回去的?是因为要事?”
他垂眸低声道:“真巧。”
刘子营眼眸微闪,他知道卫圻话里的意思,他性格谨慎,又多疑,不是没有丁点怀疑,只是今日王纪确实是遇到要事想与他谈论一二,他了解王纪,自觉这事是他的错,不该推到他人身上,是以没有和卫圻细说。
卫圻看一眼他脸上变幻的神情,眨眨眼,转头望向红漆斑驳的宫墙。
三皇子好玩,受伤是常事,偏偏这次却是伤到大腿,伤及骨头了,听刘子营的意思,恐怕要养个几年了。
若是不好好养养,怕是终身有疾。
而一个皇子,身有恶疾,大腿残废,终是与帝位无缘了。
若真如此,那得利者,只有安王与他身后的派系。
卫圻沉思之际,一旁刘子营忽然出声,抱拳行礼:“将军。”
这一声将卫圻唤回神,他抬眼,远远的斑驳红漆宫墙前,任在野大步流星走来,面上无太多表情,让人看不出情绪。
他是送三皇子回宫的,必然是到凤仪宫走一趟,与皇后说明情况了,三皇子腿部骨折这样的大事,皇后怕是发怒了,也不知有没有为难任在野。
卫圻看着愈来愈近的任在野,拢紧外袍,他居高临下,眼眸微垂,琉璃般的眼倒映出任在野银白的身影,见他仰头,自觉地牵过缰绳,带着卫圻慢慢往回走。
公主府与将军府都在城西,算是同路,区别只在于远近,这期间,刘子营早早请命回军营了,是以此时,空旷道路上只有卫圻与任在野两人。
“我先送你回去。”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走出皇宫一段路程,任在野才出声。
卫圻语气淡漠:“将军不用多此一举,就算你不送我,我也能自行回府。”
任在野回眸看他,似笑非笑:“你那护卫回来了?”
卫圻一噎,无话可说。
任在野接着道:“就算冯游冲动莽撞,但到底是冯府公子,他区区一个护卫,杀其他人可以,却是不敢动冯游吧?”
“你说要是他知道你打算祸水东引,会不会恨得再杀你一回?”
卫圻冷冷道:“将军有空关心我,不如先想想自己。”
“嗯?”
“将军不觉得,今日的事都发生的恰到好处吗?”
在宫外等人时,卫圻就思忖良久,只觉得今日的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偏偏冯游就提议到城郊马场骑马狩猎,齐明一口应下,偏偏安王与三皇子也跟着来了,偏偏刘子营中途被喊走,安王去小睡,徒留三皇子一人对黑马垂涎,偏偏三皇子就是去骑黑色烈马了。
一环扣一环,似是算准了每个人会做何举动一般。
他道:“三皇子受伤,得益者只会是安王。”
任在野淡笑自如:“你觉得,他出手了吗?”
卫圻一顿,虽然今日的事太过巧合,但也仅仅是巧合而已,每个人性格不同,反应不一,聚到一起互相碰撞下,才会引发后事。
要说真的是安王设计三皇子落马断腿,确实有些勉强。
可卫圻暗暗蹙眉,隐约觉得不对,他抬眸道:“你觉得这一切与安王无关?”
任在野走在前路,语气有些悠然:“我从未说过这话。”
他偏头,目光往上,神情似是无奈:“卫小公子猜测这么多,为何不猜猜今夜追杀你的是谁派来的?”
卫圻抿唇:“我……不知。”
他确实不知,他只知道是幕后之人派来的,却不知那人是谁。
任在野惊讶,看出卫圻脸上神情不似作伪,他以为先前卫圻自嘲地说自己招人恨,被人追杀是常事只是一句托词,只为堵他的质问而已。
结果没想到这小公子是真的不知道刺客来路。
如此这般三天两头被追杀还不知是谁的手笔,懵懵懂懂的,任在野都觉得可怜了。
他摇摇头,一时只觉得好笑:“那你要小心了,他们杀你不成,还会再来的。”
他语气笃定,成功将卫圻唬住,他问道:“为何?”
任在野悠然道:“琰和复仕,自请到余州任知府,本就突然,正常人都要怀疑一二,更何况是心里有鬼的?”
“若真是如此,那他要杀的人不该是兄长吗?为何偏偏是我?”
虽然这样说对不起卫璟,但卫圻确实好奇,只好在心底默念一声罪过。
“或许他们一开始盯上的人,就是你。”任在野声量放轻了些,说话间忽然起风,将他的话打碎,卫圻还是听了个明明白白。
因为整个公主府,那人独独只盯紧卫圻。
五年前驸马死在狱中,公主府没落,卫璟身体急转直下,整天躺床吐血,不能自主下床,而长公主设佛堂,一心礼佛,想要一生青灯古佛,不问世事。
只有卫圻身体康健,被接入宫中由太后照看抚养,身份尊贵,受尽太后宠爱,被养得骄纵肆意。
整个公主府,若真有人决心查明当年真相,那必然是卫圻了。
卫圻怔愣沉默间,任在野再次启唇,话里平静,无甚情绪,“我知道余州有鬼,琰和既然请命外放上任,定然也清楚其中艰险。”
“看你这般,显然也知道。”任在野道,“若琰和真要彻查,也要些时日。余州离京城远,其中门路多,有不少可操作的余地,如此,余州的消息能不能传进京城,还要另说。”
卫圻静静听他徐徐道:“只是余州有琰和,京城有你,两相接应,也不是不可。”
他笑着说:“不然,你以为仅是因为几月前的误会,冯游就要杀你?浑然不顾你身后的太后?”
“他被人利用不假,但也心知杀你绝后患。”任在野轻叹一声,遥遥看向远方被风卷起的残叶落花,“余州的消息一旦传回京城,那牵扯甚多了。”
卫圻眼眸微动,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他捏了捏指腹,发觉身子僵硬,喉咙间干涩,竟是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半晌后,他喃喃道:“我从未收到过兄长传来的信件……”
任在野轻轻摇头:“他到余州已一月有余,卫圻,你自问依照他的性子,会什么也不做吗?”
话落,卫圻心神一凛,猛地抬头,而任在野早已停下,侧过身来,漆黑的眼定定看着他。
卫璟当然不会,可上任一月有余,却没有传信回公主府,若说在余州没有发现没有作为就算了,可偏偏连封家书也不曾寄回来。
卫圻攥紧衣袖,脸侧的碎发被风吹起,轻轻挠他,更甚者遮人眼,有些痒,披在身后的墨发也随风而动。
他拢了拢外袍,道:“你告诉我这么多,是想说什么?”
任在野轻眯起眼,缓步靠近他:“卫圻,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卫圻一字一顿,将这两字咀嚼几遍,“什么交易?”
“我用我的权势,护你逃过追杀,送你到余州,做你想做的事。”
“而你,助我除掉安王。”
他说得艰难,眉间动了下,补充一句,“起码,让皇上废除他继承帝位的可能。”
“如此交易,你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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