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克是个种田的农民。
他就像千千万万个帕西亚的农民一样。太阳出了去田里，月亮出了回家里。
地里的收成一半给了税务官，四成需要留下买治病的圣水。日子之所以还能勉强过下去，是因为他们村子靠海，经常有不错的渔获。
最常见的沙丁鱼，还有魔鬼鱼、三文鱼……他的邻居甚至曾侥幸抓到一条在礁石上撞烂了半边身子的金旗鱼，卖出了高价。
烂掉的鱼肉，则烧成了鱼羹分给了几户人家。
想到那碗鱼羹的滋味，布莱克就情不自禁地舔舔干裂的嘴唇：难怪金旗鱼的价格那么贵，真是鲜美啊！
眼前突兀地被递来一个水壶，打断了他的幻想。
“叔叔，你要不要喝点水？”小女孩问，她温暖的栗色眼睛注视着布莱克唇上的死皮。
布莱克眼睛一亮，急不可耐地伸长了手。
可在他手指将要碰到水壶的前一秒，女孩的母亲拽走了自己的女儿。布莱克也与珍贵的水失之交臂。
“不要跟他们凑那么近！”母亲看了眼布莱克，缩了缩脖子，眼球急颤向四处张望，待发现国王军没有注意这里才松了口气。
谁不知道，竟然有一村子的人私藏刀剑。他们如今被关在囚笼里，在广场暴晒示众。
“跟这些叛贼接触是很危险的。”
……叛贼？
啊，的确，他现在的身份是叛贼来着。
靠海虽然可以捕鱼，却也有另外一个坏处——
有时，海贼会在沿岸登陆，杀烧掳掠一番再扬长而去。
正如“海角村”这个名字，他们聚集在一处海崖，偏僻荒凉，除了每年税务官及时到来，从来无人在意。
时间久了，他们也学会藏几把长刀弩箭在家，偶尔还能反杀几个，搜刮他们身上值钱的玩意儿，日子竟然更好过了。
究竟是怎么被发现的呢？
也许是因为他们好几次都缴足了税款，税务官看他们的眼神才会越来越不对劲的吧。
整个海角村都被搜查了一遍，那些违禁的兵器也堆在打谷场上。尉官拿着名册，在每个名字后面划了一道杠，随后大手一挥：
“全部押去首都。”
彼时，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
……
广场上的叛贼只是个小插曲。
国都人民更关心的，是即将到来的圣光□□。
几天前，教皇聆听神谕，宣布了一个重大的消息：
“光明神大人从长眠中苏醒，不日将降下赐福的圣光，向教徒传播福音——”
整座城市都震动了，这个消息以光速向周边辐射。
神明大人亲自赐福？！
这是百年来都未发生过的事！
少女揭下面纱，将自己残缺的脸庞沐浴在阳光中，双手合十虔诚道：“愿神明饶恕我的罪孽，消除我的诅咒。”
“愿神明饶恕我的罪孽。”
“愿神明保佑我的孩子。”
“愿神明……”
王宫里，尽管教廷是众多侍从间心照不宣的禁忌，但这场盛会还是惹得人心浮动。
他们在传菜时的间隙对视，在贵人不曾踏足的角落私语…这股子躁动最终还是让国王感受到了，连日处罚了好多人。
目铃却不自觉想到了那日教皇与红衣主教的拜会。
“弗里克红衣主教！”
觐见结束后，她追随二人出门。
教皇与弗里克停下交谈，齐齐转头望向她，两人的目光一致的黑沉。
“安德洛墨达公主，您居然从魔神的口中死而复活，感谢光明神对您的庇佑。”教皇和蔼地微笑。
“哦。”目铃冷漠地应了，“教皇先生，我有些私事想询问主教，请问我能和他单独说两句吗？”
教皇看向弗里克，也不知道眼神交流了什么，含笑点点头：“当然。”
“……”
弗里克凝视着目铃，学着教皇悲天悯人的模样，却没敛住眼中的轻视：“公主殿下，请问您有什么事想问呢？”
“弗里克主教，众所周知我死而复生，可您知道我是在何处醒来的吗？”
“愿闻其详。”
“一个奇怪的小镇，里面都是奇怪的人。有长得像树和石头的，有怀了三年孕的妇人，有轻得能飘起来的胖子——他们告诉我，他们都是神眷之人。”
弗里克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过了一会，他才结结巴巴地附和道：“当然，他们被神明偏爱，自然要前往神选之地。”
“为什么庇佑帕西亚的光明神，要将梅彻斯特作为神选之地呢？”
“这片海洋都受光明神照耀，更何况是梅彻斯特呢？”弗里克下意识反驳。
目铃冷笑：“难怪呢，那分匀到每个人身上的力量这么弱也说得通，我的船长随随便便配了几副药，就将他们身上的奇怪症状消除了。”
“……”弗里克的额头上一根一根的青筋冒出：“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把他们都治好啦！”目铃笑得灿烂极了，“弗里克，你收集了这么多生了怪病的人是想做什么？有什么阴谋吗？难道拿他们做医学实验吗？”
“谁让你多管闲事治好他们的！”尽管眼前的女孩是名义上的一国公主，弗里克却已经不管不顾，愤怒的吼声吓坏了周围的侍女。
向来风度翩翩的弗里克红衣主教像个疯子一样，“那样的话，他们身上的特异之处就全消失了啊！……他们根本不配待在我打造的‘怪物小镇’！”
“……什么？”目铃笑容一僵。
“我的‘怪物小镇’！”弗里克痛心疾首，“我过去每年必看的畸形秀……怎么被你们毁了！”
“你在帕西亚王国组建一队‘神使’，搜集这些得了罕见病的可怜人，只是为了满足你看畸形秀的癖好？”目铃抓住弗里克的衣领，杀气腾腾。
只是可惜，她的气力全部被海楼石手铐吸走，弗里克轻而易举挣脱了她的手，漫不经心地掸掸衣襟：“梅彻斯特在几百年间换了不知道多少个主人，既然我买了下来，我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在上面建造任何我想要的国度。
“安德洛墨达公主，你并不是帕西亚的主人，也不是梅彻斯特的所有者，你就不应该管这些闲事才对。”
“……”
目铃无言地苦笑了一声。
这倒是教廷罪孽中最轻微的一项了。她心想。
一股无力感涌起。
“暂时还没有多余的精力管这些……”目铃低声喃喃，“我得去救那些明天要被送上断头台的村民……国王真是疯了，那么多人同时在广场上被处以极刑，他晚上也不怕冤魂索命吗？”
万幸这几日自己老老实实扮演慈善大使。尽管国王对自己的“成果”并不满意，但也成功消磨了他对她的大半警戒心——不仅将禁锢的手铐换成了加长版，她也成功和其余的伙伴搭上线。
一角等人已经前去营救被困的佩金夏奇和白雁；
开锁还需要一点时间，不能被人发现，尤其是那个不知存在于何处的普雷赛斯……
罗，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罗，请你再忍耐一点时间……
“你没有时间了，特拉法尔加·罗。”
近侍冷冷地说道。
罗的眼底一片阴翳：“你说，我的同伴告知了你们我的能力……”他话音一转，“我不信。”
近侍的眼睛飘忽了一瞬：“总之，你必须要帮伟大的帕西亚国王进行永生手术……”
“你们对我的同伴做了什么？”
近侍置若罔闻：“你拒绝一天，就会有一人丧生在刀下——企鹅头，虎鲸头，面具男，最后……是‘白发’布里克尔·目铃。”
罗的眼睛陡然锐利如剑。
“手术会全程被监督。你但凡动一点手脚，你的同伴也会立刻死去。”近侍继续道：“但作为回报，一旦手术成功，我们会立即释放他们。”
罗闭上眼睛，似乎是在无声地反抗。
但近侍很清楚，这个男人对同伴的重视；只要拿捏了这一点，就不怕他不屈服。
果然，许久之后，他睁开眼：
“走吧。”
“……”
这是国王第一次和大名鼎鼎的“死亡外科医生”特拉法尔加·罗见面。
以前因为担忧他诡异莫测的能力，向来是通过影像电话虫联络。
但这回不同——他即将实现永生。
罗语气疲惫，仿佛是认命一般虚弱地哀求：“这个手术过后，我就会死去，请你们务必遵守约定。”
国王笑容和蔼：“特拉医生，我承诺，只要你为我做这个手术，我会立即释放你的同伴。”
近侍在电话虫另一头观察着这一切，右手牢牢握着一个银色按钮，只要特拉法尔加稍有异动，他就会按下按钮。
罗忽然看向镜头：“近侍当家的。”
“嗝……咳咳咳……”近侍差点被这冷不丁的怪异称呼吓得灵魂出窍，“怎、怎么了？”
“我必须提前说明，这个手术与你们想象的都不一样……即使你见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操作，也请先冷静下来，稍候片刻。”
近侍望了一眼已经被麻醉躺在手术床上的国王，审慎地点点头。
助理医生和器械护士围了上来，他们与罗有多次合作，早已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Room——”
永生手术正式开始，罗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死气。
近侍目不转睛，提心吊胆地看着这一切——幸好，手术过程虽然血腥又恐怖，但却完美无瑕地完成了。
……
“奉王国之律、以公正之名——”
布莱克倒霉地处在最边缘，被一把抓起，第一个押上了刑场。
背后的刽子手有点太过粗暴，抓着他的头发狠狠撞在凹槽内。布莱克觉得自己的脖子肯定已经青了。
“海角村村民共七十九名，因私藏违禁兵器……”
他现在像什么呢？
村子里杀猪之前，用绳套住猪腿防止挣扎；再迅速用木棒击打后脑使其晕倒减少痛苦。
杀猪都比杀人仁慈多了！
至少不会让死亡过程如此漫长，还要清醒地聆听这一长串审判词，清醒地知道这一切的发生。
几日的饥饿令他头晕目眩，他又开始思念那一碗金旗鱼鱼羹。
“自此刻起，汝等剥夺一切头衔、财产与自由……”
其实，金旗鱼羹根本比不上幼时母亲做的一碗蛤蜊汤。
一碗清水，放四五个蛤蜊，撒点葱花，有时候会加点虾皮。
真想再次尝到啊！也不知道自己死后，能不能在永昼天堂里继续喝到母亲的蛤蜊汤呢？
“罪大恶极，判决斩刑……”
不，不对，他是以叛贼的罪名死去的，他可能无法上永昼天堂了！
这一路都很平静的布莱克第一次有了哭泣的**。
可是多日滴水未进，他已经哭不出来了。
“即刻行刑——”
布莱克突然看到了那个给他送水的小女孩。
不要看啊！不要看！晚上会做噩梦的！
他用力地挣扎起来，被刽子手狠狠踹了一脚。
这一脚让他恢复了老实木讷的样子。
也许死亡即将到来，布莱克有了点恍惚的恐惧——
他曾听过一个北海来的海贼说过，他的家乡有个公开的法庭，凡是不服审判的人都可以公开上诉。
女王和陪审员甚至会针对国家不合理的法律进行修正。
布莱克不奢求国王为了他们这些贱民修改律法，只是抱有一点小小的期望——若是那位女王，若是有一些心存怜悯的法官——会不会看在他们私藏兵器只是为了抵御海贼的份上，减轻一些惩罚呢？
刀锋的凉意已经迫在咫尺。
这刀若是要砍七十九颗头颅，是不是会钝呢？
最后受刑的人，是不是没法死得痛快呢？
这么一想，他布莱克是如此的幸运啊。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由远及近。
两三名近卫骑士开道，国王近侍在驿马上东倒西歪，但还是扯着嗓子吼道：
“奉国王陛下旨意——停刑！”
“海角村村民七十九人，全部赦免无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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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第33话 圣光福音与断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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