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一刻,龙泊津正是忙碌的时候,脚夫一人架一个大箱,蚂蚁一样穿梭在栈桥与泊船间。
一个瘦瘦小小的脚夫原本正要上踏板,背后却是一沉,他立刻蹲下来,唯恐摔了饭碗。没等他回头看怎么回事,一串大嗓门就跳进他耳朵。
“小六子,教了你多少遍了?硬货要打猪蹄扣!留神砸了官家的东西。”大嗓门利落地将绳结重新绑好,一拍他的箱子。
站稳当的小六子悻悻转身,冲身后的男人讪笑道:“成埠头,你瞧俺这脑子忒不灵光……这回肯定记住了!”
成安平摆摆手,又抬头看了眼天色,中气十足地对着人群喊,“腰杆子都吃上劲儿!酉时前这最后一批货都得入舱!”
人群窸窸窣窣地又挪得快了些。最后一箱东西落舱,号子响起,水手“呵!”的一声合力绞动轱辘,沉重的铁锚破水而出,货船悠悠驶出港口。
成安平站在岸边见船出港后,才回到班房下牌子。班房里还留着两三个人,供货的广源邸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儿自顾不暇的,倒让他们这些埠头乐得清闲。
那几人见他回来,立马招呼道:“二哥!晚上喝酒去?”
“不去不去,成日喝酒!”成安平呲他们。
被训了一句,几个弟兄都乐了,挤眉弄眼地说:“哟!你又没媳妇儿,不喝酒还干嘛去?”
“嘿——你们这帮孙子成日往爷爷我痛处上戳是吧?下回别想让我付账!走了啊。”
他抬脚离开,有个人又冲他喊道:“诶,东大街上新来个道士,据说算得可准了!二哥你要不试试去?死马当活马医呗!”
半只脚还在槛上的成某差点绊了一跤。
成安平此人,长得浓眉大眼,可惜胸无大志,从小招猫逗狗、走街串巷。成老爹原就是永济口的老埠头,风里雨里辛苦了大半辈子,就希望两个儿子能念点书寻个安逸活。可成安平跟念书两个字天生就不对付,字不识得几个,成日往码头钻。幸好他大哥是个争气的,考上了秀才,成老爹才破罐子破摔默许小儿子接了自己的班。
原本成老爹成日提心吊胆,忧心这混蛋儿子哪日把东家的生意耽误了,可成安平念书不行,当埠头却很是靠谱,混了两三年还真给他混出些名堂。原本只要再娶个姑娘过门,也算是成家立业——安定下来不让爹娘操心。可二老盼啊盼,把二八年华的小毛头盼成二十八年华的老滑头,儿子年年打光棍、光成老冰棍。
天地良心,成安平自己也想娶媳妇儿,可媒人介绍的姑娘,要么嫌弃他太黑、要么嫌弃他太壮,还有些什么理由都不给,莫名其妙就黄了。自己条件很差吗?成安平不禁反思。最后得出结论——现在的姑娘都喜欢文弱书生那一款!
细皮嫩肉风一吹就倒,这种人有什么好的?实在是太没眼光了!
一腿肚子不解推着他的脚,抬眼已经到了东大街那传说中的神算摊前。这摊简陋得很,跛脚桌上铺一张八卦图,下写“算卦测字”四个大字,一个山羊胡老道正坐在摊后拿腔捏调。
来都来了,正好顺路,看看又不会少块肉。成安平心里瞎嘀咕,慢慢吞吞站到那老道身前。
“道长……您这,什么都能算吗?”
那老道眼皮子都不抬,鸡爪子样儿的手一指桌面一行小字——“每签一百文”。
一百文?都能打一斗酒了,抢钱呢?成安平可算知道这摊前为什么没人了,现在江湖骗子都把人当白痴耍?
他抬脚就要走,那捻着胡须的老道却不紧不慢地开了金口:“贫道掐指一算,小友此番是为求姻缘来的吧?”
离开的脚步猛地一拐。
“真人,您怎么知道?”
“呵呵……贫道还知,小友的姻缘或许就在今日——若是你能找到他。”老道拖着长音,没再往下说。
“还望大师指点迷津!”成安平上道地解下鼓囊囊的钱袋放到桌上。
老道眼睛亮了一下,咳嗽两声,装模作样拿出一个月白绣花锦囊递过来:“走至街口解开,小友自然能知姻缘方位。”
“你当爷爷我是冤大头?”成安平一把攥住老道迅速伸向钱袋的手,怒道:“把人忽悠到街口,再回来你早溜号了!”
老道疼得龇牙咧嘴,对他指指点点:“小友若是不信大可现在解开,只是若因此乱了姻缘,可不要怪贫道没有提醒!”
成安平不信,当场打开锦囊。谁知手刚离开钱袋,那枯瘦的老头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蹦起来,抢过钱袋就跑!
“阿弥陀佛,小友有缘再见!”他两条麻杆腿倒腾得飞快,老鼠进了下水道似的不见了。
成安平心里暗骂,老龟孙装道士行骗好歹装完呢?没想到堂堂成埠头也有马失前蹄的一天。有什么办法?只能自认倒霉。
他越想越气,刚想把那锦囊扔了泄愤,却发现纸条背面真的有字。
“呃……莫什么水什么,来人——这都啥玩意儿?”那纸条上写着两行文邹邹的句子,又写得上勾下连歪七扭八,成安平这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只能勉勉强强认出来几个。幸好角落里还标了西南两个字,这他熟悉得很。
总归被坑了一百文,要不回点本?成安平自嘲,这下真应了那乌鸦嘴——死马当活马医。
他沿着东大街往南边溜达,举着那纸条都要盯出个洞,余光扫着两边,别说年轻小娘子了,狗都只有公的。
自己也真是魔怔了,还能被骗两次。成安平心下好笑,却听得一道清冽的声音猛然从街市的哄闹里扎了出来,声音不高,却跟冷水滴进热油里一样格格不入。
“…在下与诸位素不相识,还请行个方便。”
成安平狐疑地把纸条放下来,四处找寻那声音——只见街道西边的阴影,几个地痞流氓将一个清瘦的年轻人堵在角落。
“喂——陪爷们儿说说话呗?难道会吃了你怎的?”
“就是啊,生得比小娘子还水灵,跑到这儿来不怕沾了灰?哥几个罩着你啊!”
这几个无赖平日游手好闲调戏姑娘、占小贩便宜,今日这青年怕是倒霉被缠上的。成安平立刻上前,听得几个人嘴里不干不净。
青年愠怒地侧身躲开伸过来的手,神色凛然,张口呵斥。他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常人,但几个□□上脑的无赖哪有这种见识,不知天高地厚地嚷起来:“别给脸不要脸啊!知道爷是谁吗?”
话音未落,他就被一双大手直接摁在原地。
“是谁啊?吴大壮,我怎么不知道?”成安平笑眯眯地说 。
那无赖听见这声音,吓得冷汗都出来了,搓着手讪笑道:“嘿嘿……成埠头,您今天下工这么早啊?”
成安平收回手,慢悠悠说:“比不上你们有闲,又在这干嘛呢?”
吴大壮答不上来,旁边两个跟班儿就一左一右地帮腔。
“害!成埠头现在可是官老爷,你和我们比那不是什么……菊什么讲鬼嘛!”
“就是!咱二哥现在发达了,那整个龙泊津都得听您的不是?就连官——”
“行了行了,少瞎扯淡。”成安平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们拍上天的马屁,“闲着赶紧找个活儿做,要不要我给你们找一个?”
三人一听这话头揺得拨浪鼓似的,立刻麻溜儿滚远了。
那白衣公子不动声色地瞥一眼成安平露在外的腰牌,上前一步作揖道:“多谢这位官人。”
“举手之劳。”成安平对这种文质彬彬的人颇不习惯,摸了摸鼻子道,“你是外地人吧,永济口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我看你衣着想必家境殷实,还是雇些随从好。”
白衣公子抬头称是,那张淡极生艳的脸猝不及防撞进眼里,成安平一下就被那嘴角边的小痣抓了魂——怎么会有人的痣长得这么好?像落在纸上的一滴墨,活了似的让人忍不住看,弄得他连人家张口说了啥都没听清。
“咳——”成安平欲盖弥彰地用力咳了一声,掩盖自己走神的事实。都怪那几个瘪三,搞得他也盯着个男人愣神!哪怕这公子确实好看,也不能一直瞧人家嘴啊!他狠狠反思了自己。
幸好白衣公子好像没发现什么不对,浅笑着继续说:“方才听那些人说,您是埠头?我是从外地来永济口做生意的,刚到没几日。人生地不熟,方才还差点惹麻烦。不知可否请您吃顿酒,您给我提点提点?”
商人?成安平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人一身打扮倒像个商人,可……他总觉得有哪里奇怪。
“做生意的?我瞧着还以为你是个读书人。”
“啊……在下不才,是念过几年书,识一些字好算算账而已。”白衣公子愣了一下,解释到。
“请酒就不必了,”成安平心下疑惑,又不敢再看那张沁了水的脸,随便应付应付就想离开,“若是你要做生意,沿着这儿走到梅花渡,疏影阁的东家是个热心人。”
“诶——”
那商人还想说什么,成安平却一扭头脚底抹油地逃了。哪知刚迈出去没三丈路,他就觉得自己手里空空的好像少了点什么——刚才捏在手里的纸条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
那可是一百文买的姻缘呢!成安平猛地停住脚,一扭头见落在地上的签纸颤颤巍巍地被风卷着在地上翻滚。那白衣公子还站在原地,见他的模样也往脚下望去,好心地把那纸条捡起来。两行鬼画符着实很显眼,他有些疑惑地皱眉,下意识辨认起上面的字,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给成安平听到。
“莫说萍水相逢客,缘来竟是眼前人?”
大师:便宜你了
(我要吃叉烧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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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 一百文买来的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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