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公子见他盯着，马上意识到了纸条的主人是谁，略带歉意地将纸条往前一递，“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看的。”
“没事儿，呵呵呵”成安平勉强扯起嘴角。
有事儿！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人捡了？万一乱了红线怎么办？谁给他赔一个媳妇儿？许是被那骗子的胡诌影响了，成安平脑子同时有两个小人朝他吼，闹哄哄的。
可他也知道这事儿全赖自己不小心，人家好心捡起来，还能怪人家吗？他只能一个人憋着这份尴尬。
成安平胡思乱想着从那白净的手里抢过纸条，迅速往怀里一塞，干巴巴地道了声谢。
白衣郎君眉眼弯弯，那颗痣又冲他招起来，道：“不过这纸上所言，与你我二人今日不正相像？相逢即是缘分，成埠头不若应了我这杯吧？”
虽然我知道这压根看不出来是姻缘签，但兄弟咱们可不能乱讲啊。成安平心里嘀咕。
苏攸话说到这份上，成安平也不好再佛人家面子。二人就顺势移步至酒肆二楼，随意点了些酒菜。
“鄙姓苏，单名一个攸字。”白衣公子朝他一举杯，自报家门。
“鄙、鄙姓成，”成安平不自觉就给他那套做派带了去，蹦出来仨字听得自己都牙酸，“叫安平，排行老二，你直接喊我成二就行。”
他被自己的酸味冲到，假装扭头看风景。二人位置临街，酉时正收工，工人都从几个码头往家赶，街边小贩趁机叫卖。
苏攸也配合地望向窗外，神色给夕阳柔和下来。他望着熙攘的人群，感叹道：“永济口不愧为南北水路关要，方才我从梅花渡过来，已觉车水马龙、繁华非常；可从这瞧见龙泊津，才知官家的气度远非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可比。”
成安平顺着他目光看去，太阳正躺在龙泊津上头，照出一排光溜溜、金灿灿的轨杆。他大喇喇往椅子上一靠，热络地向外乡人介绍起来：“可不是？那什么新法下来后，龙泊津都扩了好几翻了，瞧见那一排杆儿没？都是新造的龙船。”
苏攸眼里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钦佩，转头冲他一笑：“官府这般气派，其中的想必也都是人中龙凤。难怪二哥方才如此威风，三言两语就打发走那些人。”
“嗐——”成安平被他恭维得舒坦，摆手道：“那帮孙子就是欠收拾，吓唬一下就滚 。”
“二哥莫要谦虚，”苏攸提起酒壶为他斟了一杯，边笑说：“方才一会便可看出二哥行事如何妥帖了。如今高升，肯定是比以前在商行更——嗯……顺心些？”
成安平接过酒，推辞不过，只得一杯饮净。他把酒杯放下，一抹嘴，说：“什么顺不顺心的，换个东家而已。给公家干活规矩忒多，条条框框的烦得很。也就图个名头响，真吃上这碗饭，其中辛酸苦辣也只有自己知道。”
听得这话，苏攸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有些遗憾的喃喃：“……那肯定是不好进了。”
成安平停了筷子，抬眼一扫对面这位苏老板，状似无意的问：“苏老板对我们这行当很感兴趣啊？”
“呵，二哥想哪里去了！”苏攸适时露出一点被误解的无奈，“既然被您瞧出来我套近乎儿，我也不藏着了。不过是想找您打听打听物料采买是什么章程，看看有没有机会给官家供货罢了。
成安平扯着嘴角笑了笑，这人是个鬼精的，四两拨千斤的差点自己也被带进去。方才一直是他在说，酒过三巡都不知这人底细。
他夹了口菜，问：“苏老板哪里人啊？做什么生意的？官话说得真好，一点儿听不出口音。”
“哪里。”苏攸摆摆手说，“我从述州来的，做些木材和漆料的生意。”
漆料商？成安平心想，这倒是不奇怪。
“那挺好的，这行现在发财啊。”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给了个忠告，“不过听我一句劝，还是趁早歇了吃皇粮的心吧。”
“这……为何？”苏攸凑近了，抬起一只手挡在嘴旁，说悄悄话似的问：“我知道不该多嘴，可在官家谋营生的事儿谁不想要？我拿二哥当朋友，若是因为我的生意不够大，直说便是……”
苏攸不胜酒力，几盅酒就能将他的脸蒸得像擦了胭脂，那颗痣也被润得更加显眼。成安平看得烦躁，往后一靠，端起酒杯啜饮。
稍微透一点倒是也无妨，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成安平想。这外乡人一个空子要是到处问，再惹了什么麻烦……到底相逢一场，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成安平放下酒杯，斟酌着开口：“我这人粗野，不懂客套。走龙泊津的货都有广源邸操心着，就连本地人都挤不进去，何况你一个外乡人？而且最近不太平，咱们老百姓本本分分的讨生活就行了，别生什么旁的心思。”
苏攸藏在鸦睫下的眼睛一转，不动声色地坐回去，笑笑没说话。
成安平以为他失望，便好心说：“我在梅花渡也还有些面子，苏老板今后若是想跟哪头牵线大可开口。都不容易，能帮上我肯定帮。”
一听这话，苏攸忍俊不禁——这回不是那种客气的笑，看着有点可爱。他举杯敬酒道：“那便多谢了。今日有缘结识二哥，还真是老天助了我一次。”
两人心照不宣地把这事儿揭过，一边用酒菜一边闲话：成安平捡了几个最近的趣事讲，苏攸就含笑听着，时不时应和两句。等到接近宵禁时分、天色全暗下来，二人才有了分别的念头。
成安平找掌柜的借了个灯笼，提着走到门口，苏攸还捂着眼醒神、靠在柱子上等他。
“苏老板现下在哪住啊？我送你回去吧，反正还有些时间。”成安平冲他说。苏攸席间喝了不少，本就容易醉，此刻更是醺得紧，成安平干脆好人做到底把他顺回去。
“嗯……在南边，平泊里。”苏攸揉着眉答道，也没有推辞。
平泊里？那还真是巧了。平泊里近龙泊津远梅花渡，他来做生意住那儿可不算方便。成安平心里那点压下去的古怪又被钓起来。
两人慢腾腾往南边走，烛光只能面前照亮眼前方寸之地，脸蒙在昏黄后看不真切。临近宵禁，街上的已经没有什么人，成安平侧眼偷看，见苏攸好像一直在盯着远方什么东西，但他望去除了停靠在龙泊津的帆船轨杆外什么也没看见。
一路无言地走到巷口，成安平突然开口：“好巧，我也住这儿，就在尾巴巷里。”
苏攸回神，愣愣地喃了一句：“是么？真巧。”
“苏老板来了几天？先前竟然都没遇着。怎么住这边啊？”成安平在这里轻车熟路。
“没几天，这边安静又宽敞，我这人不喜欢热闹。”苏攸落在后面，左顾右盼地好像在比对院门。
成安平慢下脚步，把灯笼抬高了些，直到苏攸停在一户小院前。
“到了，多谢。”苏攸勾起嘴角，侧头望他，声音很轻，“我们还真是有缘呢。往后怕是会时常碰面了，二哥可不要嫌烦。”
……
成安平回到家里，把那破灯笼往桌上一撂，只觉得酒气上头浑身燥热。他走到院里的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兜头浇下。
“哗啦——”一声，酒味儿散了不少，他脑子格外清醒，今天的一幕幕轮番闪过，弄得他睡意全无。
已经是入秋时节，那些沙沙作响的鸣虫都有气无力，再威风不起来，四下一片静谧，远处若有似无的打更声就愈发明显。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每天秋天都是道坎，不是这里点了就是那里着了。平泊里就挨着转运司衙门，再过去就是龙泊津，万一走了水可不得了，所以打更都巡得更勤些。
一个商人，不往钱眼里钻，为了躲清净这种理由，专门跑来衙门边儿租院子？
成安平胡乱一抹脸，又在院子里踱了几步，最后还是一头扎回屋里。他从怀中掏出苏攸还给他的那张皱巴巴的纸条，瘫在床上瞪着眼，把那上面的字都要盯化了。
商人？言谈举止一股子墨臭，跟自己那秀才大哥似的。打探生意？自己今天明明已经警醒，却又被他三言两语绕了回去，倒像落了另一个套。龙泊津……哼，就搁边上住在，今天还装模作样感叹什么？
但……似乎又都能说得过去。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成安平翻来覆去，那烂纸片被他看了又看。想着想着，苏攸嘴边那颗小痣又浮上来。
哎呀！什么姻缘签？除了让苏攸请自己一顿酒外，这破玩意儿根本一点用没有！成安平双脚猛地一蹬踹开被子，把苏攸也从脑袋里踹出去。他恶狠狠把纸条团成一团，塞回那个破锦囊里，摸黑一丢，“咔哒”一声也不知道落进哪个床缝里去了。
苏攸藏没藏、说没说谎跟他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仁至义尽，大不了以后躲着就是了。
现在，睡觉！
试探戏，大家会不会觉得无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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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 不像商人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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