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鸢瞳孔一缩,来不及反应,只听见布帛被撕碎的声音。
思绪归一,她猛地回过头来,才发现那一箭竟是刚好擦着发顶而过。若不是她刚才假装倒在旁人身边作呕,那箭此刻便不是钉在马车后壁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笔直的箭柄,只觉心有余悸。
外头有人哈哈扬声放肆大笑:“老三这是手生了啊,二哥说的是让你一箭将那人射下马车才好,怎么射偏了!”
吴老二拍在他肩上的力道极重,谢尧生生受着,心底划过一阵嫌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他自然是有意射偏的,这些土匪烧杀抢掠,半分都不将人的性命当回事。
谢尧看向不远处的两辆马车,顺着他的话往下道:“二哥说的是,我还得多向寨中兄弟们多讨教讨教。”
吴老二的恶名自然如同黑风寨一样如雷贯耳,特别是极好辨认的一脸黝黑的络腮胡,还有身旁硕大的流星锤。
车夫心下一凉,明白自己这是碰上黑风寨了,别说马车上的金银细软保不住,恐怕就连小命都要送在这里了。
便是腿脚一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好汉、好汉饶命!”
吴老二哈哈大笑,甩着流星锤就往面前一砸,出尽了威风:“这里有谁是好汉?我黑风寨的规矩,不会有人不知道吧?”
车夫畏畏缩缩道:“小的明白、明白,大人……小的不过是做些买卖罢了,最近生意不好做,带着家中女眷想去别处谋生……”
吴老二回头看了看跟着的兄弟伙们,面上浮出轻浮之色,半分都不收敛地放肆笑道:“不管是金银珠宝,还是貌美如花的小娘子,老子**全部都要!”
这是不肯放人了。
左右都是死路一条,车夫一狠咬牙,倒不如再赌一把,打狗也要看看背后是谁:“你们别欺人太甚了!不过区区山匪,岂知我上头是在为谁做事?”
“老子管你呢!”吴老二瞪目道,随即车外嘈杂声起,两拨人似是扭打起来。
绑了她们的不过五六个人,自然是不敌黑风寨的手下,抵抗不了太久。
谢尧松开踩在地上那人的后背,拍了拍掌心的灰尘向马车走去。
马车里的姑娘们抱作一团,接二连三的变故已是吓得花容失色,大气都不敢出。
唯独陆知鸢一人挡在前头,握紧了掌心,冷静地挺直了脊背。
谢尧正思索着,略有些烦躁地将帷幔一把撕开,只听干脆的撕啦一声——
久违的日光照亮了陆知鸢的半边脸庞。
她猝不及防地地眨了眨眼,长睫轻颤,顿时紧张起来。眼前雾蒙蒙的一片,看不清面前挡住了大半的人影,只道是个高出许多的轮廓。
影子沉沉压下来,轻而易举就能将她笼在阴影里。
谢尧本只是不经意地垂眸看了一眼,却撞进一双灵动万分的眼底,眼尾因为紧张而憋的绯红。水光盈盈的眸子在光下映着琥珀色,不见怯意。
明明身子在害怕地发抖,偏生又犟着抿紧了唇,不肯叫眼泪落下。
他没来由地呼吸紧了紧,耳畔隐隐听见些细微的铃铛声响。
像晴日里,春风掠过檐下的细碎声响。
谢尧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山上猎的一头小鹿,也是这般圆圆的杏眼,被箭羽钉在青石上时盛着惊惧,却叫人看出不肯屈服的韧劲。
那日原本心烦意乱的他,竟是破天荒地拔了箭将鹿给放了。
他晃了晃神,几乎是微不可查地愣了一瞬。
指尖还残留着帷幔粗糙的触感,可心底却像被什么柔软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抓不住的、陌生的微麻的痒意。
“允策!”身后吴老二忽然笑着唤他。
谢尧思绪回拢,转头看着提着流星锤的吴老二,那铁锤上刚刚又染了新的血迹,恐怕是出自那车夫身上。
陆知鸢趁着空隙喘了口气,赶忙眨了眨眼,抬头只瞧见少年宽厚的肩膀,高高束发逆着光的宝蓝发带扬起。
她本想向后退退,却是不觉自己的双腿早已发麻,竟是不慎向前跌去,砰地一声便栽在了少年的后背上。
“嘶……”陆知鸢吃痛地捂着额头,才刚刚压下的眼泪又泛了上来。
吴老二瞧见这一幕大笑起来,咧着嘴道:“哈哈,哪来的小娘子,怎么就上赶着对我三弟投怀送抱!”
他走近些又啧了两声,搓着络腮胡道:“这倒是生的有那么点好看。”
比起身上还带着血印的吴老二,自然是相貌过人的谢尧瞧着更良善些。
……等等,宝蓝色的发带?!
在学堂上学时,大家都着统一的衣裳,不过束发后的少年,骚包些的便会有各色的发带。正如同女子头上不同的发饰一般,但也有人一成不变的,格外好认得。
陆知鸢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个人,她猛地抬头看清了面前少年的侧颜,与脑海中想起的那个人一般无二。
“谢……”陆知鸢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险些就要将名字脱口而出。却是被大掌捂住了唇,生生给咽了回去。
“二哥说的是,”谢尧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一脸惊恐的陆知鸢,掌心用了点力道捏了捏她脸颊的软肉。却是皮笑肉不笑地咬紧了后槽牙,一字一句道,“三弟也觉得,此女子相貌甚美。”
陆知鸢的唇瓣被他挤起,感受着他掌心烫人的温度,双眸也在他的一字一句里逐渐瞪得更圆,心底警铃大作。
是熟人,但怎么偏偏是学堂里从来都与她不对付的谢尧!
如今陆知鸢小命落在他手里,虽然不知二人为何会在这里碰面,却也生怕因为过节被报了私仇。
不然吴老二一锤子过来,等坟头草都三尺高了爹娘恐怕都寻不到这。
于是用力推开谢尧的手,先表明自己不会暴露他的身份,陆知鸢刻意地扬声道:“你们这群臭土匪,我是不会从了你们的!”
谢尧更沉默了,他现在真的很想把人掐死。
对着这张人畜无害很傻气的脸说不上话来,最后只能恨铁不成钢地咬牙低声道:“……乱说什么,出去打听打听,黑风寨从不杀姑娘。”
陆知鸢僵在原地,尴尬地冲他笑了笑。
那她又不知道,这情节放话本里不就是强强民女的戏份。
但气氛都到这了,眼见吴老二脸色变了变,隐隐有些被激怒的意思。吴老二向来是不管规矩的,这里都是他的人,更何况大当家不在寨中,无人约束得了他。
陆知鸢:……那咋办?
谢尧突然露出释然的表情。
陆知鸢见他脸上莫名其妙出现的笑容,隐隐觉得不太妙。
不会真要借刀杀人把她解决了吧……
紧接着便听少年玩味地笑了笑,抬手撑在马车的梁上,顿时松了身子,换了副懒散模样。
谢尧弯着眉眼,俯身探进马车帷幔之中,不急不缓地道:“……倒是个性子烈的,我对这女子……一见倾心。不如二哥就此答应,带回去让她做我压寨夫人。”
陆知鸢猛地抬头看他:哈??!
看着眼前少女的脸色如预料之中被吓得煞白,原本灵动的表情错愕地僵在了脸上,谢尧挑衅地扬了扬眉,心底就如同出了口恶气一般舒坦。
陆知鸢与他大眼瞪小眼:……这是突然发哪门子疯?
虽然太过于惊恐,但她脑袋飞速地转了三圈,谢尧压低了眼神,示意她不要再乱说话了。
哪知这人半点都看不懂示意,一口气不停飞快地道:“那这样的话我身后马车里的是我的堂嫂表嫂堂妹表妹表小妹三房妹妹弟媳总而言之都是我的亲戚现在也是你的了。”
“所以你不能……唔……动她们……唔唔唔……!”
谢尧额头青筋跳了跳,又将这出尔反尔张口就来的嘴给捂住了。
陆知鸢眨眨眼,万分无辜地看向他。
他就知道。
谢尧太阳穴突突地跳,心底冷笑,果然是冤家对头。
在学堂与他就处处不对付的大小姐,竟是在这千里之外的荒郊野岭都能叫给碰上!
陆知鸢也知道。
她这东郡才来不久的同窗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第一日就踩死了她的蝈蝈第二日就害的她一起罚站,学堂考校不知道拿了几分,才放了假竟是就马不停蹄地来这落草为寇了!
竟然还是什么黑风寨三当家!谢尧这厮窃以为做一个小喽喽就不错了吧!
也不知道又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坏事。
吴老二是个粗人,哪见过这场面。只是再不懂,也好像看懂了这两人已是对着看了半天。
……?好像有点不太对。
但还没等他想明白,气急败坏的谢尧便是直接便是表演了一个“霸王硬上弓”,将陆知鸢一把给扛上了马背,便策马上山扬长而去。
底下有人奇怪道:“……咱们三当家平日里不是还挺讲理的吗?”
“咳咳,大概是怕……新娘子跑了吧?”
…
陆知鸢表示被颠地很想吐。
脑袋快被摇匀了,但她还没回过神来,又被扛着进了寨子里,随手捆了给扔在榻上。
确认四下无人后,谢尧警惕地合上了门,面色不佳转身走进房中。
瞧着榻上被捆着也不老实,还在蛄蛹不停的女子,只觉额头突突地跳。
“动什么动,事急从权,保住你小命算是不错了!”
今天不该跟着去的。
早就知道是个麻烦,偏生就多管闲事。
谢尧扶额,回想起刚到学堂那日,无意踩着了什么东西。
再一抬腿,却是正好有大小姐提着裙子叽叽喳喳地追了过来,瞪大了眼睛瞧着地上的,被踩成的……蛐蛐饼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后来,便日日都与他作对。
榻上的陆知鸢双手被他困住,才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来,刚用力挣起身来,脑袋又磕在床架子上直愣愣倒了回去。
谢尧长叹了口气,走到榻边站定叉腰道:“三个条件,答应我就松开你。”
陆知鸢点头如筛糠。
他压着心底的烦躁道:“不管你在想什么,第一,现在我的身份是黑风寨三当家没错,但不是走投无路了落草为寇,此事说来话长,况且没有和你解释的必要。第二,我会想办法把你先送走,在他们不起疑的前提下。第三,这里不是京城,你要想活命,就收起你的大小姐做派,必须老老实实听我的。”
陆知鸢嘴角扯了两下,迟疑地点了点头。
平日里在学堂正眼都不见得给她一个,别说像现在这样一口气说一连串了,看来是真把人给逼急了。
谢尧见她不开口,且态度不好,语气便又重了几分:“说话。”
呵,刚才多么伶牙俐齿啊。
陆知鸢转头看向窗外,抬了抬下巴,凑近些蹙眉小声问道:“不是说隔墙有耳,你确定外头没人吗?”
谢尧轻笑一声,扬眉道:“这会儿知道怕了?”
这不废话吗,都进贼窝里了,当然不一样。
陆知鸢阴恻恻地睨他一眼,黑风寨凶名在外,若不谨慎些,说不定哪天就沟里翻船了。
谢尧瞧她没出息的样子,又想起此人在学堂里是何等张牙舞爪的模样,不免觉得好笑。心情顿时愉悦了几分,这才满意地上前将人松开。
果然是只会窝里横的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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