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他们酒楼有一个充值活动,包间重新分了两种,一种底包是三千,一种是五千至一万,是上等的,那时候人潮汹涌,因为在繁华街道,楼里仿佛每天都进新客。
偌大的厅里,梁翠翘和几个同事按分配下来配菜,在前台后面的一面墙背着,也好奇,她们有时探出头去看一眼厅口,看每次都迎迓着什么老板来了,每一堆进来,门口的礼仪小姐便微笑着说祝福语。
有个女同事搂着梁翠翘的脖子,两个人倚着悄悄地看,又进来几位老板,旁边的女同事倒惊奇道:“嗳,那个帅。”
很少有帅的,对于有地位的来说;所以当时在酒楼里做事的大家都形成一种观点,有好看的或男或女,基本是附属。
她们还不确定是不是。对方年轻穿得休闲,有说有笑的。
问梁翠翘,她不回,女同事侧头看了看她的脸,问怎么了,梁翠翘道:“上去了。”
丢下这一句,她拉开女同事的双臂,去后边等员工电梯,大家迟疑了一下,也跟上去了。
上了楼,梁翠翘先一步快走,越走心里越觉得不可思议,匪夷所思,她见到于鹤润,真是像做梦了,酒醉了,然而恐惧也是伴随着的。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双手,以及身上穿的衣服。这算什么?寒酸?
她的手在马甲下摆搓了搓,并不是这样想的,不对,并不是因此而恐惧,梁翠翘想到下一点,眼神立刻凌厉了起来,他和戴锦世认识的,如果她和他在这里见到,等回去了于鹤润要如何谈起?他会谈起?
倘若谈起了自己,那么太可怕了,和戴锦世谈起,戴锦世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若知道,一定要和苏琼仪说的……她很可能会失了这一个朋友,她唯一的朋友。
梁翠翘当时就要避开,一定得避开,去跟他们管理说,要去上个厕所,可是回来仍是没避开,跟着管理去了XX号包间,于鹤润坐在里面,虽说她一直低着头,可心里却是怀疑,坚信他一定看到自己了。
包间里,只有管理向那几个老板提着个小板子,谦恭地道:“是这样,我们这现在有一个活动,您看看……”
那老板豪气,一口气充了五万,其他人都笑起来,管理走了,梁翠翘一个人留在那悉听尊便。
倒茶的时候,她到于鹤润那里,秘密地当看不见他,可还觉得他将脸抬了一点,也许眼光缓缓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握着他那杯,道:“谢谢,小姐你往那边走,这边有椅子挡道了。”
梁翠翘匆忙从他座椅后面挪过去,刚走了一步,包间门忽然被推开,一个莫约三十岁的穿白衬衫的男人按着门,低低地压着兴奋道:“圣僧到啦!”
话音刚落,门口走进来一个披袈裟的和尚,梁翠翘目测他身高有一米六多,年纪五十多岁,瘦的身子,庄严的脸,微微凝着眉毛,眼皮耸下,眼看像眯着了,下面小小的漆黑的瞳仁亮晶晶的,像吃荔枝吐出的混圆的籽衔在里头,紧闭的嘴,肥大的耳垂,明珠似的脑袋,圆溜溜的。
突然看包间里的人相继站了起来,离门口最近的那人,噗通一下跪了下去,向那和尚磕头,嘴里念叨着些话,念什么符,总之要向那和尚求符;其余人寻着他跪着。
梁翠翘全然愣在那处,她的另一只空闲的手臂上,忽然含了一点力量,后背也有一点温热,她的眼神飘忽回来,见到于鹤润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旁边来了,在她臂上飞快地握了一下,她感觉到力量,自然清醒过来。
于鹤润指了角落的位置让她去那待定。
接下来包间里的事,梁翠翘全是浑浑噩噩地过了一遍,听他们说,才知道那和尚在的山上,就是从他们那条繁华街往前走,尽头,长长的石阶,就是那和尚住的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一个极灵验神圣的地方,每一年人都络绎不绝。
她很惊异,他们也不怕她都给听了去,什么都说了,然而她确实如他们的愿,只是埋头在角落擦她的玻璃杯,添茶水,菜推进来,她帮忙转盘上菜。
到空闲时,她还心有余悸,疑心刚才所见是一场幻觉;忽然一阵恶心,她出了门去,他们都忙着招待和尚,根本没人管她。
她捂着嘴半驼着背走了几步,肩膀被人按住了,那人冷冷地问:“你干什么去?”
梁翠翘抬首一看,是轩辕小樱。她道:“我……呕……”
轩辕小樱立刻放开她,道:“你想吐!那边有厕所!”说罢想起什么,又急匆匆问她:“那里面还有人没有?”
梁翠翘狠摇了摇头,小樱皱眉道:“你快点回来,不要耽误别人的时间。”
翠翘俄顷明白她要给自己顶着,恐怕以为自己犯了错,她摇头,忍着那股恶心劲道:“我待会就回来,不用你,你,你不知道。”她说,“有个和尚在里面。”
小樱抬了下巴道:“嗯。”她别开她,进了包间去。
梁翠翘原地发了一会呆,速度往厕所跑,倒是没有吐,呕的都是口水,恶心感逐渐下去了,她蹲在马桶边,扯了一点纸擦嘴,擦着便觉脸热,悲伤缓缓地游上来,她就什么也不顾及了,就这须臾的情绪蔓延足够,这就走出去了。
她重新进来,小樱也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包间,梁翠翘整理了仪容,仍旧是默默的,等到他们吃完了,谈完了,互相客气地告别,她也松了一口气。
第一,当然是先送那和尚出去。
梁翠翘在门口弯腰恭送他们,头顶有个声音笑道:“辛苦你了。”
梁翠翘心中一惊,道:“于老板。”
于鹤润忙摆手道:“不不不,我可不是什么老板。”他又笑道:“我走了,要送人。”临走时向她脸上一扫,道:“你几点下班?”
梁翠翘一时拿不定他的意思,又不想得罪,稍微停顿了一会,告诉了他时间,于鹤润道:“那到时候见吧。”
翠翘只认为他满口大话,不过他走了,她却沉下了脸,到底他和戴锦世是朋友,除非她能令苏琼仪和戴锦世分手,不然不能不提防着,虽然说苏琼仪一向瞧不上自己,但念及先前工作时的一点友谊,也不能这样跟她断掉,因为阶层原因?毕竟太伤了人心,她自己也不容许这种事发生,还是一个外人来捣搅的。——和康菲菲的事一样,绝不行。
晚上九点半,梁翠翘吃完楼里提供的员工餐下了楼,刚出门,外面停的一辆车闪了闪灯,她眯起眼睛,见面着她的那扇车窗摇了下来,于鹤润向她打招呼。
梁翠翘笑了,怀着探究地走近了,于鹤润也笑道:“你这说的时间不对啊,晚了十多分钟。”
梁翠翘道:“不知道呀,可能改时间了,我也急呢。”
于鹤润笑道:“你急着下来回去还是?”
梁翠翘道:“不回家回哪去呢。”
于鹤润淡淡一笑道:“太辛苦了你,我能不能送你一程,看我等了你十多分钟的份上。”
梁翠翘笑嘻嘻道:“我以为是你自己乐意在这吹风呢!半天不走!”
她边说边开后门,拉不开。于鹤润从窗中伸出头说:“真不巧了,我车后门今天两面都坏了,就副驾驶是好的。”
梁翠翘幽幽睨了他一眼,上了车,报了地址。然而心里砰地炸开一声,一个念头对她狂喊:他喜欢你!
——还不能确定是真的喜欢,或许根本不是喜欢,毕竟他们才见过两次面,有那么熟?梁翠翘飞快地将心冷却下来,她没法骗了自己,出社会这几年,唯一的一次有一个男人向她发出了善意,好好待她,两次,他要送她回家。
她也不知道,是否是太寂寞了的缘故。
于鹤润道:“那次听说你找房子,没想到这么快找到了。后面他又说,“有一点远呢。”
梁翠翘也不避讳了,道:“那边房子便宜一些。”她顿了顿,又道,“但是缺点也比较明显,就是,很吵,隔音很不好。不过,小区环境还不错。”
她说完倒觉得有一点异样,越解释越多,反而给人添了一点遮掩的味道。
于鹤润道:“理解,理解。”
梁翠翘道:“是的。”
于鹤润道:“我以为你和上次我们见面有些出入。”
梁翠翘道:“什么?”
于鹤润笑道:“我不说了吧。”
梁翠翘稍一怔,迟疑着不说话,只恐引出什么事情来,但在未知的谨慎中不免还附带着一种十分奇特的心情,这是根本无法形容的。
……他呢,是一个英俊,年轻有为的人。
想到这,梁翠翘警觉起来,她想他的好感,想必也如同他的名字般,是一只白鹤样的,今天飞到自己这来,只是落下了一根羽毛,她却妄想用这根羽毛筑巢,想要一个家;明日他飞到别的地方,树林中、水面上,一簇簇粉黛乱子草里,隐匿地飘过,偶尔低飞,大发了慈悲,亲吻一下她的额头,浅浅停留一小会儿,她却乞求着,同某个时候一样,跪下了。
很久之前,她心里跪下乞求自己的朋友们,没有一位肯为她停留,哪怕一会儿,都认为她是一个没有价值的人,她尽管太爱他们了,也被逼得一言不发。
于鹤润道:“话说,不要总亏待了自己。”
梁翠翘想了想,近于试探地道:“不至于,我还是很会招待自己的。”
于鹤润道:“比如?”
梁翠翘不假思索道:“吃饭。”
于鹤润蓦地笑起来道:“热爱吃饭是大好事,虽然我没有做过服务员,但我有接触过,我知道他们很累,都是基层服务者,我是十分尊敬这样愿意为社会做奉献的人的。你知道,累了一天的人,通常一点胃口也没有,只想要好好睡一觉,而你还有食欲,太惊喜了,我想你是一个乐观的人么?”
梁翠翘笑道:“没有寻死,那么就当我乐观极了。”
于鹤润道:“别这么说,你还年轻。”
梁翠翘道:“嗯,你也年轻!”
于鹤润笑道:“我啊,我不年轻了,跟你在一起,我竟然不敢告诉你我今年多少岁。”
梁翠翘奇道:“为什么?”
于鹤润道:“你知道一个人在不同的人面前会有不同的反应么?”他缓声补道,“比方说,我跟上级在一起,总会笑,但你知道,我想你一定懂得,那并不是我发自内心的。你现在对我的印象,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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