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怎么办?”云昭问。他不怕官兵,可陈岁安这身子骨,经不起折腾。
陈岁安把铜钱揣回怀里,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巷子里很安静,只有个卖糖葫芦的老汉慢悠悠地走着。
“走。”陈岁安说。
“去哪?”
“城外。”陈岁安回头,眼里闪着点熟悉的精明,“我知道个地方,能藏人。”
云昭挑眉。果然,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忘不了给自己留退路。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云昭把刚买的酱肘子包好揣在怀里。
走出客栈,陈岁安熟门熟路地拐进条更窄的巷子,七绕八绕,竟走到了城根下。城墙很老,砖缝里长满了野草,有处地方的砖块松动了,能容一人侧身通过。
“从这出去。”陈岁安侧身钻了过去,云昭紧随其后。
城外是片荒地,远处有几座破庙,风吹过,荒草发出“沙沙”的响。陈岁安却毫不在意,径直往最大的那座破庙走去。
庙门早就没了,神像也塌了半边,地上堆着些干草,像是有乞丐住过。陈岁安走到神像后面,蹲下来,在墙角摸索了一阵,突然用力一推。
“轰隆”一声,墙角的一块石板被推开,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
“进去。”陈岁安说。
云昭皱眉:“这里是?”
“以前跑商时藏货的地儿。”陈岁安率先跳了下去,“放心,结实得很。”
云昭跟着跳下去,脚落在松软的泥土上。陈岁安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燃,火光中,云昭看清这是个不大的地窖,角落里堆着几个空木箱,还有些散落的稻草。
“把肘子拿出来。”陈岁安盘腿坐下,眼里泛着光。
云昭把油纸包递过去,陈岁安打开,一股肉香瞬间弥漫开来。他抓起一块,塞进嘴里,吃得狼吞虎咽,嘴角沾着油也顾不上擦。
看着他这副样子,云昭忽然觉得,不管他是不是被“夺”缠上了,是不是忘了些事,只要还能这样大口吃肉,还惦记着钱,就不算太坏。
“慢点吃。”云昭递过去水囊。
陈岁安接过,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你说,那些从雾隐村跑出去的人,会不会把我们的钱偷走?”
“说了会打断他们的腿。”云昭靠在木箱上,看着火光在陈岁安脸上跳动。
“不够。”陈岁安摇头,眼神突然变得狠厉,“谁要是敢碰我的钱,我就让‘夺’把他们拖进泥潭,跟我一样,骨头都泡烂了才好。”
云昭的心沉了沉。他知道,陈岁安说的不是气话。被“夺”拖进过泥潭的人,大概早就懂了怎么用“夺”的方式去恨。
地窖外传来风吹过破庙的声音,像鬼哭。陈岁安已经吃完了肘子,正用布擦着手上的油。
“等风头过了,”云昭开口,打破沉默,“我们就回雾隐村,把钱取出来,去买酒楼。”
陈岁安擦手的动作顿了顿,他抬头看云昭,眼里的白雾又浓了些:“回雾隐村?”
“嗯。”
陈岁安低下头,继续擦手,声音很轻:“那里……有‘夺’啊。”
“有我在。”云昭说,语气笃定,“我护着你。”
陈岁安没说话,只是把擦手的布叠得整整齐齐,放进怀里。火光渐渐暗下去,地窖里的阴影越来越浓,像要把两人吞噬。
他不知道,陈岁安说的“能藏人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藏货的地窖。
这地窖的尽头,连通着两条路,一条通往黑泥潭深处的路。那里,有陈岁安在泥潭底看到的,堆成山的钱,还有……等着他回去的“夺”。另一条则是乱葬岗。
当然,这些事,云昭现在还不知道。他只是靠在木箱上,听着陈岁安平稳的呼吸声,觉得这样的安稳,哪怕是在地窖里,也很好。
至少,他们还在一起。
火折子燃尽的最后一刻,地窖里陷入彻底的黑暗。
云昭能听到陈岁安的呼吸声,很轻。他摸索着挪过去,挨着陈岁安坐下,后背抵着冰凉的木箱。
“冷吗?”云昭问。
“不冷。”陈岁安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比泥潭底下暖和多了。”
云昭没接话。泥潭底下的冷,大概是能冻进骨头缝里的,不然陈岁安也不会攥着那枚旧铜钱,像攥着点救命的热气。
黑暗中,他感觉陈岁安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搭上他的手背。还是那么凉。云昭反手握住。
“云昭,”陈岁安忽然开口,声音有点飘,“你说,人死了之后,真能变成鬼吗?”
“不知道。”云昭说,“但我知道,你现在活着。”
“算活着吗?”陈岁安低笑一声,“胸口这东西,天天在动。”
云昭刚想把手放在他胸口,被陈岁安立马按住:“别摸。”陈岁安抽回他的手,“会沾上的。”
“沾上又怎样?”云昭反问。
黑暗里安静了片刻,然后传来陈岁安的笑声,很轻,却像羽毛搔在心上。“你不怕变成我这样?”
“怕什么?”云昭想起灵堂里那堆金银,想起被他赶跑的村民,想起手里这只凉丝丝的手,“跟你一样,至少能数钱。”
陈岁安笑出了声,这次的笑声里没了那股子阴冷,倒有了点往日的鲜活。“那不行,钱是我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大多是些废话,谁家的酒好,哪家的肉香,以前在哪赢过钱,又在哪输得精光。云昭听着,觉得黑暗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连带着地窖里的霉味,都染上点熟悉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云昭迷迷糊糊地要睡着时,陈岁安突然推了他一把。
“有人来了。”
云昭瞬间清醒,抄起靠在身边的大锤。地窖的入口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撬动那块石板。
“谁?”云昭压低声音。
“多半是官府的人。”陈岁安的声音里听不出慌乱,“那些跑出去的村民,肯定把我们供出来了。”
石板被撬开一条缝,一道光射了进来,照亮了陈岁安半张脸。他的眼睛在光线下亮得惊人,那层白雾散去了,露出点狠厉的光,像被逼到绝路的狼。
“抓住他们!”上面传来官兵的吼声。
云昭刚要起身,陈岁安却按住他,飞快地说:“从后面走,有个暗道,通到乱葬岗。”
“你呢?”
“我引开他们。”陈岁安笑了笑,抓起角落里一根断木,“放心,我死过一次,没那么容易再死。”
云昭看着他,想起陈岁安在雾隐村替村民挡“夺”,想起他在棺材里睁开眼,想起他攥着那枚旧铜钱的样子。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要走一起走。”云昭举起大锤,声音沉得像铁,“谁也别想丢下谁。”
石板被彻底掀开,几个官兵举着火把跳了下来,火光瞬间填满了地窖。为首的官兵看到云昭手里的大锤,脸色一变:“就是他!雾隐村那个杀人的疯子!”
云昭没废话,一锤砸向最近的捕快。那人惨叫着倒下,火把滚落在地,点燃了地上的稻草。
“走!”云昭拽着陈岁安,往他说的暗道方向冲。
陈岁安跟着他钻进暗道。暗道很窄,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墙壁上湿漉漉的,长满了青苔。身后传来官兵的怒骂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
“快!”云昭推着陈岁安往前,“你先跑,我在后面挡着。”
陈岁安回头看了他一眼,火光从云昭身后照过来,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边。
“等我。”陈岁安说。
“赶紧走!”
陈岁安不再犹豫,加快脚步往前冲。云昭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暗道尽头,深吸一口气,转身,举起了大锤。
官兵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火把的光映着他们手里的刀,闪着冷光。
“给我杀!”为首的官兵嘶吼着扑上来。
云昭没躲,迎着刀锋,挥下了大锤。
血花溅在潮湿的墙壁上,很快被青苔吸收。暗道里回荡着惨叫声、兵器碰撞声,还有大锤砸在骨头上的闷响。
云昭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只觉得手臂越来越沉,眼前开始发黑。他靠着墙壁喘息,手里的大锤“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就在这时,他看到陈岁安又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块石头,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你怎么还在这?”
“走……”云昭刚开口,就被陈岁安拽住胳膊,往暗道外拖。
“别废话了!”
两人跌跌撞撞地冲出暗道,外面果然是乱葬岗,坟头林立,纸人在风里摇摇晃晃,像无数只招手的手。
官兵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越来越近。
陈岁安突然停下,转头看云昭,胸口的青黑色印记泛着光。“你先走。”
“我说了……”
“听话!”陈岁安的声音拔高,眼里的白雾再次涌上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浓,“我让‘夺’跟他们玩玩。”
话音刚落,乱葬岗里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吹得纸人猎猎作响。坟头后面,慢慢站起来几个青灰色的影子,没有五官,只有黑洞洞的眼眶,正是云昭在雾隐村见过的“夺”。
官兵们冲出来,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惨叫着转身就跑。
“去吧。”陈岁安低声说,像是在下达命令。
那些“夺”嘶吼着追了上去,很快,乱葬岗里响起了凄厉的惨叫,然后渐渐归于沉寂。
云昭看着陈岁安,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静得吓人。
“你……”云昭的声音有点发颤。
陈岁安转过头,眼里的白色慢慢退去,露出点疲惫的笑:“现在……没人能拦着我们去买酒楼了。”
云昭走过去,握住他冰凉的手。月光落在两人身上,和乱葬岗里的坟头影子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活人的,哪是死人的。
“嗯,”云昭说,“去买酒楼。”
只是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陈岁安能命令“夺”了。
这个被“夺”拖进泥潭的人,最终,还是和“夺”变成了一伙。
但云昭不在乎。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很圆,很亮。
只要还能跟他一起走下去,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认了。
陈岁安:你是说你买肘子和衣裳给了他们一把银子没让他们找补?
云昭:嗯
陈岁安:啊啊啊啊啊啊我的钱!我要干死你云昭!
云昭: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逃亡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