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风卷着纸灰,扑在脸上像细沙。
“走了。”云昭拽着他往岗外走,脚步踉跄。他的胳膊被刀划了道口子,血顺着袖子往下滴。
陈岁安没说话,被他拽着走,眼神有点发直,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你说……那些‘夺’,以前是不是也跟我们一样?”
云昭愣了愣。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在雾隐村的传说里,“夺”就是恶鬼,是该被木碓嘴砸死的邪祟,没人问过它们从哪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知道。”云昭说,“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们现在听陈岁安的。
走出乱葬岗,前面是片荒林。陈岁安突然停下,捂住胸口咳嗽起来,这次咳得更凶,指缝里渗出的黑血滴在地上,很快被泥土吸了进去。
“怎么了?”云昭扶住他,心揪成一团。
陈岁安摆了摆手,好不容易止住咳,脸色白得像纸:“没事……就是‘夺’的气,有点压不住。”
他解开衣襟,露出胸口的印记。那些扭曲的纹路比刚才更清晰了,像无数条细小的虫,在皮肤下游走。云昭伸手想去碰,又被他躲开。
“说了别碰。”陈岁安的声音带着点喘,“沾了你的气,它们会更疯。”
云昭缩回手。他看着那片青黑,突然想起雾隐村的老人们说的。
被“夺”缠上的人,到最后会变成没有心智的鬼,只知道杀戮和吞噬。
陈岁安也会变成那样吗?
他不敢想。
“找个地方歇歇。”云昭扶着他往林子里走,“天亮了再赶路。”
林子里有间破庙,比城外那座还小,神像早就没了,只剩下个石台。
“算了。”陈岁安靠在石台上,闭上眼,“就这样也挺好。”
云昭挨着他坐下,两人肩并肩靠在一起。夜风吹过树林,发出“哗哗”的响,像有人在哭。
“云昭,”陈岁安突然开口,“我要是变成‘夺’了,你就……”
“闭嘴。”云昭打断他,声音硬邦邦的,“你要是敢变,我就把你捆起来,天天给你塞铜钱,看你还怎么疯。”
陈岁安低笑起来:“你啊……”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云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见小时候在雾隐村,他和陈岁安偷了王老爷家的鸡,躲在祠堂后面烤着吃。陈岁安吃得满嘴是油,把鸡腿塞给他,说:“云昭,等我长大了,赚好多好多钱,给你买一院子的鸡腿。”
他笑着点头,醒来时,眼角有点湿。
身边的陈岁安没动,像是也睡着了。云昭转过头,借着月光,看着他熟悉的侧颜。
而他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瞳孔里一片漆黑,没有丝毫光亮,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云昭的心脏猛地一缩。
“陈岁安?”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陈岁安没应,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像是在笑。
云昭伸手去碰他的脸,还没碰到皮肤,就被他猛地抓住。他的力气大得吓人。
“钱……”陈岁安的声音变得嘶哑,“我的钱……”
云昭心里一沉。他知道,陈岁安现在的样子,和在王老爷家时想吃人肉时,一模一样。
“岁安,醒醒。”云昭用力想挣脱,却被他抓得更紧,“钱在呢,我们去买酒楼,买一院子的鸡腿,好不好?”
陈岁安的头慢慢转过来,漆黑的瞳孔盯着云昭,里面没有任何情绪。“钱……给我……”
他猛地扑过来,一口咬向云昭的脖子!
云昭偏头躲开,肩膀被他咬中,被生生撕下一块肉。他闷哼一声,抬手想推开陈岁安,却在看到他脸的瞬间,停住了动作。
陈岁安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滴落在云昭的衣裳上。
云昭的心,像被那滴泪烫穿了个洞。
他知道,陈岁安还在。
他还在挣扎。
云昭放弃了挣扎,任由陈岁安咬着肩膀,伸手抱住他的背。陈岁安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着,像只在寒风里发抖的幼兽。
“没事的。”云昭低声说,“我在呢。”
陈岁安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咬着他肩膀的力道也松了。他的身体软软地倒下来,靠在云昭怀里,眼睛慢慢闭上。
云昭抱着他,肩膀的血顺着胳膊往下淌,滴在陈岁安的头发上。
只要他还能醒过来,只要他还能记得钱,记得鸡腿,记得他……这点疼,算什么?
天快亮时,云昭撕下衣角,草草包扎了肩膀的伤口。他把陈岁安背起来,一步步走出破庙。
晨光透过树林,洒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陈岁安的头靠在他的颈窝,呼吸很轻,像片羽毛。
“再忍忍。”云昭说,像是在对他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到了镇上,买最好的药,买最香的肘子。”
他背着陈岁安,慢慢往前走。路还很长,伤口很疼。
只要他还背着这个人,只要这个人还在他背上,再长的路,他也能走下去。
“唔……”背上的人忽然动了动,声音含糊得像含着棉花,“鸡腿……”
云昭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却还是低声回应:“嗯,买,买两只,一只卤的一只炸的。”
陈岁安没再说话,又沉沉睡去。
走到岔路口时,云昭瞥见路边老槐树下蹲着个身影,草帽压得很低,露出来的手腕上缠着圈灰布。
他脚步一顿,背上的陈岁安似乎也察觉到什么。
“是官兵的人。”云昭低声说,往旁边的荒草路拐去。官兵三天前就贴了告示,说要抓“勾结邪祟的妖人”。
荒草没过膝盖,刮得裤腿沙沙响。陈岁安忽然从他背上滑下来,踉跄着站稳,脸色依旧白,眼里却清明了些,抓着云昭的胳膊往草深处拽:“这边有个窑……”
那是座废弃的砖窑,洞口被藤蔓遮着,掀开时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陈岁安先进去,摸索着点燃了窑里留存的半截蜡烛,火光一跳,照亮了窑里堆着的破砖烂瓦。
“躲这儿。”陈岁安的声音还有点哑,却比刚才有力气,“这儿隐蔽。”
他说着往角落里缩了缩,突然咳嗽起来,这次没咳血,却咳出些黑糊糊的东西。
云昭的心揪了揪,蹲下来替他拍背。“你怎么样?”
“没事。”陈岁安拨开他的手,于是云昭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塞给他,“昨天在镇上买的,没来得及给你。”
油纸包里是块桂花糕,硬邦邦的,却还带着点甜香。陈岁安咬了一口,硌得牙床生疼,眼眶却有点热。
云昭想起小时候,陈岁安偷了家里的红糖,拌在粗面里蒸糕,烫得直甩手,还是把最烫的那块塞给了他。
“等风头过了,”云昭把他吃剩下的半块糕塞进自己嘴里,“我们去南边,听说那边海货多,能卖好价钱。”
陈岁安含着糕,含糊不清地应:“还要……还要买个带院子的房子,种棵石榴树。”
“行。”云昭笑了,“再给你买个银算盘。”
陈岁安没接话,按住自己胸口。看着他,忽然笑了:“云昭,你说……要是我真变成了‘夺’,你会不会……”
“会。”云昭打断他,眼神很亮。
窑洞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夹杂着官兵粗声粗气的喊叫。
陈岁安往云昭身后缩了缩,云昭把他往阴影里推了推,自己站起身,抄起旁边一根磨尖了的木棍。
“别怕。”他回头看了眼陈岁安,笑了笑,“等我回来,接着说买宅子的事。”
说完,他掀开藤蔓,大步走了出去,木棍在手里转了个圈,发出呼啸的风声。
窑洞内,陈岁安攥着那半块桂花糕。听着外面传来的呵斥声、打斗声,还有云昭闷哼的声音,忽然把脸埋进膝盖,无声的哭着。
他听见外面云昭的声音越来越沉,夹杂着闷响,是木棍砸在人身上的动静,还有官兵那伙人粗俗的笑骂。
“抓住这小子,看他还护不护那个‘夺’!”
“往死里打!看他嘴硬到什么时候!”
闷响突然断了,接着是云昭一声短促的痛呼。陈岁安猛地抬起头,眼里只剩下一片红。
是像火一样烧起来的红。
他抓起墙角一块半截的砖坯,刚要掀开藤蔓,手腕却被窑壁上垂下来的老藤缠住,越收越紧,藤条上的细刺扎进皮肤,渗出血珠来。
“放开!”他低喝一声,另一只手去掰藤条,却发现那些藤条像有了灵性,顺着他的胳膊往上爬,硬生生把他拽了回去。
外面传来云昭被按在地上的声音,还有铁链拖地的“哗啦”声。
他们要带他走!
陈岁安急得去咬藤条,腥涩味满口都是。那藤条却突然松了,他踉跄着扑到洞口,正看见官兵的人押着云昭往大路上走,云昭的头垂着,额角的血顺着下巴滴下来,在地上砸出小小的红点。
“云昭!”他喊出声,声音破得像被撕开的布。
云昭猛地抬起头,看到他时眼睛一瞪,却被身后的人狠狠踹了一脚膝盖,“咚”地跪下去。
他却借着这股劲,往陈岁安的方向偏了偏头,像在说“别出来”。
铁链声越来越远,陈岁安站在洞口,风灌进窑里,烛火“噗”地灭了。
黑暗中,他胸前印记突然发烫,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里钻出来。
他想起云昭刚才的笑,想起那半块被捏烂的桂花糕,想起说好的带院子的房子、石榴树、银算盘……
黑暗里,老藤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像在安抚。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抓起那块半截的砖坯揣进怀里,然后弯腰,从云昭刚才站过的地方捡起那根磨尖了的木棍。
走出窑洞,阳光刺得他眯了眯眼。远处的大路上,铁链声已经听不见了,但他知道该往哪走。
官兵的人一贯把人关在镇口的旧粮仓里,那里四面是墙,只有一个小窗户。
他顺着大路走。路过镇口的杂货铺时,他停了停,摸出怀里最后几枚铜钱,买了一小包胡椒粉。
老板娘数钱时多看了他两眼:“小伙子,脸色这么差,是不舒服?”
他摇摇头,抓起东西就走,木棍在手里握得更紧了。
快到粮仓时,他看见两个官兵靠在门边打盹。他弯下腰,余光瞥见粮仓墙上那排松动的砖,去年暴雨冲垮墙角时,他和云昭来搬过粮食,记得那里有块砖一推就掉。
他深吸一口气,摸出胡椒包,手指掀开纸角,一股辛辣味直冲鼻腔。
该轮到他了。
目前第一个副本已存稿[可怜]小甜文真的是小甜文,千万不要被前面的逃亡欺骗啊!!
陈岁安:我要吃肉!
官兵:抓
陈岁安:我要买宅子!
官兵:抓
陈岁安:我要云昭!
官兵:抓
云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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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该轮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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