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野那句轻飘飘的、却又重如千钧的判词,在空旷的排练室里激起无声的回响。
“……你连血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演得出一只吃人的妖精?”
闻意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尊破碎的雕像。她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流露出被击溃的狼狈。她只是安静地听着,任由那句话里的每一个字,像最精密的手术刀,一寸寸地剖开她引以为傲的、由“正确”和“秩序”构筑起来的完美外壳。
羞辱感是有的,但比那更强烈的,是一种被点燃的、冰冷的愤怒。
不是对岑野的愤怒,而是对自己的。对自己那片贫瘠、苍白、连一丝杂草都长不出来的灵魂的愤怒。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闻意终于动了。
她没有哭,也没有颤抖。她只是用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稳定的动作,从地上站了起来。这个动作,优雅、从容,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感。仿佛刚才那个跪坐在地上、陷入无力沉思的人,只是一个幻影。
当她重新站直身体,与岑野平视时,她又变回了那个冰雪王座上的女王。只是此刻,女王的眼中,不再是空洞的茫然,而是燃起了一簇幽蓝色的、比火焰更冷的火苗。
“你说得对。”闻意开口,她的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情绪,像冬日里结冰的湖面,“我的世界里,没有血。只有汗水、规则,和精确到毫秒的节拍。”
她看着岑野眼中闪过的一丝讶异,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自嘲。
“所以,你赢了。用你与生俱来的、野蛮的本能,赢了我用二十年自律换来的精准。”她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那幽蓝的火苗在眼底跳动得更加剧烈,“但是岑野,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那份‘血腥味’,到底是什么?”
岑野挑了挑眉,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冷静地展开一场形而上的辩论。
“那不过是未经提纯的粗粝,是失控的情绪,是无法被复制和传承的、动物性的本能。”闻意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一把把冰冷的解剖刀,试图将岑野那份引以为傲的“野性”拆解得支离破碎。“而艺术,是秩序,是升华。是将你那种混乱的、原始的生命力,提炼、凝聚,最终打造成可以对抗时间的、不朽的作品。你的黑天鹅很精彩,但那只是你自己的宣泄。它很‘真’,
却不够‘美’。它能燃烧一个晚上,却无法成为一座永恒的雕像。”
这番话,是闻意此刻能做出的、最强大的反击。她无法在“生命力”的维度上战胜岑野,便将战场拉回到了她最熟悉的、关于“艺术”的定义上。她承认了岑野的“真”,却也宣判了它的“不美”与“不永恒”。
岑野听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她笑了。
那是一种被彻底逗乐了的、发自内心的笑。她笑得肩膀都在抖,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永恒?雕像?”岑野直起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细微的脆响。她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闻意,“闻首席,你活得可真累。我跳舞,不是为了变成一座冷冰冰的、摆在博物馆里让人瞻仰的破石头。我跳舞,就是为了那一晚上的燃烧。烧光了,就没了,多痛快。”
她看着闻意那张因她这番“歪理”而愈发冰冷的脸,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带着一丝怜悯的厌倦。
“跟你这种大小姐讲这些,真是对牛弹琴。”
她似乎懒得再进行这种毫无意义的言语交锋。她转身走到自己那个破旧的双肩包前,拉开拉链,在里面粗暴地翻找着什么。
“哗啦啦——”
一阵纸张和杂物摩擦的声音后,她拿出了一样东西。
在闻意不解的目光中,岑野转过身,大步流星地、重新走到了闻意面前。
她们的距离,近得闻意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杂着汗水、廉价薄荷糖和一丝若有若无烟草味的、充满侵略性的气息。
岑野没有说话。她只是用那双燃着野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闻意,然后,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闻意练功服的衣襟。
闻意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岑野那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牢牢地固定在原地。
紧接着,岑野将手里的那张纸,粗暴地、不容分说地,狠狠塞进了闻意的怀里。
那张被揉得皱巴巴的、还带着岑野体温的纸团,隔着薄薄的布料,直接抵在了闻意的心口上。那粗糙的纸张边缘,和那份陌生的、灼热的温度,像一个烙印,烫得闻意的心脏猛地一缩。
“闻首席,”岑野松开手,退后一步,欣赏着闻意脸上那副因震惊而失控的表情,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蛊惑力,“你不是想知道,妖精是什么样的吗?”
她用下巴点了点闻意胸口的位置。
“喏,这,就是妖精喝的酒,妖精听的音乐,妖精狂欢的舞池。这里没有古典乐,没有天鹅绒,也没有彬彬有礼的掌声。这里只有汗、酒精、廉价的香水味,和能把你的心脏震碎的鼓点。”
她的目光,像两道精准的探照灯,死死地锁住闻意,不让她有任何逃避的可能。
“你不是想知道血是什么味道吗?”她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这里有的是。愤怒的血,绝望的血,还有……被**点燃的、滚烫的血。”
她向前走了一步,阴影将闻意完全笼罩。
“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这种‘干净’的人,亲眼看一看‘肮脏’世界的机会。”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场盛大而恶毒的邀约,又像一个无法拒绝的、来自地狱的赌局。
“今晚十一点,南城废弃工厂区,7号仓库。我,会在门口等你。”
“闻意,你……敢不敢来?”
说完这句话,岑野甚至没有等待闻意的回答。
她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一个漩涡,里面有挑衅,有嘲弄,但似乎……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期待。
然后,她转过身,将双肩包甩到肩上,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排练室。
厚重的门被她“砰”的一声带上,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排练室里,再次恢复了极致的、令人心慌的寂静。只剩下还在流淌的、妖冶的黑天鹅音乐,和窗外那片冰冷的、一成不变的月光。
闻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
她的手,缓缓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伸向自己的胸口。
她将那张被塞进怀里的、皱巴巴的纸团拿了出来。纸上,还残留着岑野的体温,混杂着她自己心跳的热度,烫得惊人。
她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将那张纸展开。
【地下摇滚音乐节】
那几个扭曲的、血红色的字,在清冷的月光下,像一道狰狞的伤口,又像一个充满了未知危险的……
赌注。
而那个名叫岑野的疯子,刚刚用最狂妄的姿态,将这个赌注,狠狠地拍在了她的面前。
赌的,不是输赢。
赌的,是她闻意,到底敢不敢,亲手推开那扇门,去闻一闻,那她从未闻过的、属于“妖精”的……
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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