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贵妃早年小产落下病根,太医断言她将不会再有子嗣,加上这些年恩宠渐薄,就连她自己,都未曾料到会有身孕。
慧敏皇后匆匆赶到昭华殿时,太医刚从内室出来。
“如何?”
“回禀娘娘,贵妃娘娘与龙胎暂无大碍,只是贵妃体弱,还需静养。”
慧敏皇后无声地轻舒口气。
早年贵妃的那次小产,有她的手笔。
苏永章野心勃勃,那个孩子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她曾劝导文合帝不要过于宠爱苏妃,他也确实照做,但……
冬日的湖水那样冷,薄冰在脚下碎裂开来时,她想的是什么呢?
她推开了她。
苏妃那声“娘娘小心”,是慧敏皇后多年来的心病。
因为政治立场,她戕害她、为难她,但同居深宫,她并不希望纯善的姑娘过得凄苦。
她暗地里照拂昭华殿不少,也暗示沈瑜多去走动——苏贵妃喜欢女孩。
如今这个意外中的孩子,是上苍给苏槿柔乃至苏家的惊喜,也是在给她赎罪的机会。
“用最好的药。”皇后娘娘如是说。
天光尚未大亮,苏贵妃有喜的消息便传得阂宫皆知,才从龙榻爬起身的文合帝一口晨茶呛在嗓子眼里,难得露出迷茫又震惊的神情。
比起皇宫的纷乱,揽芷院堪称岁月静好。
没有踯躅这个大喇叭,闻眠的传送法阵神出鬼没,沈沉碧魂咒发作并没有惊动女使们。
昨夜值守的丫头木讷本分,沈沉碧不唤,便也不敢进内室查看,半夜囫囵在外间的小榻上睡死过去,更不会知道昨日才走马上任的美貌侍卫不仅登堂入室,还上了榻!
她是被摇醒的,迷迷糊糊间眼前一张放大的沾血脸蛋,踯躅喘着气,不等她清醒,一叠声地问:“郡主呢?郡主醒了吗?郡主在哪里?”
吓得小女使魂飞天外。
——任谁大清早看到一张糊满了血的脸心情都不会太美妙。
她嘎巴一下晕死过去。
“你!”踯躅咬牙,用力地“嗨”一声,探探鼻息确认人没事,当即丢下她三步并作两步往内室走。
层层叠叠的床幔后,沈沉碧骤然睁开眼。
率先撞入眼帘的是松散的玄色衣领下起伏的沟壑,身边人睡姿规矩,衣襟处却有大片不规整的褶皱,沈沉碧半撑起身子观摩片刻,不可置信地又把脸贴回去比对了一下——
夭寿!始作俑者还真是她!
怎么可能?她打小睡觉就乖巧,连宫中最严厉的教习姑姑都挑不出错来。
沈沉碧心虚地抿了抿唇,一瞥眼,同被挤到衣角边的银线兽四目相对,她愣是从那双没有眼珠子的眼睛里看出鲜明的三分委屈四分愤怒。
呃……
一定是因为闻眠的神念太冷,识海倒灌而来时,她无意识地给自己找个火炉取暖,一定是这样!
都怪闻眠!
她顿时理直气壮起来。
于是乱飘的视线开始归位,她盯着半遮半掩的沟壑,没忍住,探手摸了摸。
温凉如玉,紧实弹滑……
没等她逗留,“啪”一声,手腕被抓住了。
沈沉碧心头一跳,顺着起伏的胸膛往上看。
闻眠没睁眼,但微抖的睫毛彰显他早已醒来的事实。
沈沉碧咳嗽了一声以缓解尴尬,默默抽回手。
她到底不是沈瑜,说不出“摸摸怎么了,穿成这样不就是给人摸的,真小气”之类豪放的话,只撇开脸,等身侧塌陷下去的床榻恢复原状,方开口:“你还好吗?”
她还记得识海里最后一眼,闻眠的身躯变得透明直至破碎。
消耗神魂抵御魂咒,对他来说损害应该很大吧。
闻眠坐在床沿,背对着她拉上滑落的衣袍。闻言,手里的动作微顿:“……没事。”
他嗓音微哑,似乎压抑什么。
“抱歉。”他飞快道,耳尖的绯红更加艳丽。
“嗯?”
身后的沈沉碧尚且不解,他垂眸慌忙整理衣襟与腰带。
踯躅掀开帘子冲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暧昧的诡异画面。
一瞬间,空气都凝滞了。
她缓缓瞪大眼睛,一副天塌了的崩溃模样。
“闻、眠……”踯躅声音颤抖。
闻眠飞快系好腰带,冷漠地瞥了她一眼。
“你昨晚,”踯躅眼圈微红,“做了什么?”
闻眠不答,她的目光落在他耳尖,绯红还未褪去,厚脸皮的老妖怪能成这幅模样,想也知道没干好事。
她抄起花樽就朝闻眠脑袋上砸:“别以为你是山主我就不敢弄死你!我才出去几天你就、就……”
踯躅搜肠刮肚,憋出“无耻”两个含恨大字。
闻眠抬手挡下,踯躅顾忌着沈沉碧,没敢真下手,青瓷花樽碎片飞溅,发出四分五裂的巨大动静。
候在廊下女使忙慌慌地闯进来:“郡主?”
“没事,出去吧。”沈沉碧平静地屏退她们,挽起一边的床幔。
方才还斗鸡似的两人顿时收敛了气势。
踯躅撇开眼,用力地抹了下眼角。
闻收起冷淡厌烦的神情,伸手将床幔挂在玉帐钩上,提醒道:“别下来,小心划伤。”
满地狼藉,就连绣鞋里都有碎瓷片。踯躅心虚了一瞬,又开始不服气,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别下来,小心划伤~”
她走出去,取回一双新鞋子,一屁股挤开闻眠,蹲下身替沈沉碧穿好,扶她起身。
沈沉碧好笑地瞧了两人一眼,在没被波及的妆台前坐下。
她先问踯躅:“时薇如何?”
“她没事。”踯躅扁嘴。
沈沉碧取了沾湿的帕子,示意踯躅过来。
小花妖抽抽鼻子,乖巧地挪过去,蹲下身。
沈沉碧捏着她花猫似的脸一点点擦去血迹:“头七未过,鬼差们退去了?”
“没有,我是回来求助的。”踯躅可怜巴巴,“郡主,我打不过。”
“出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踯躅苦恼地叹了口气,“也许是茶楼失火死了太多人,即便祭天大典在即,北都还是涌入了好几拨鬼差。”
萧大小姐阳寿未尽,郡主又找回了她的灵魂,头七之前,她便是阴阳两界的浮萍,终局如何,各凭本事。
原本问题不大,以她的修为,收拾三两只鬼差不在话下,但奈何实在太多了。
“不知道冥府最近是不是出事了,查得特别严,游荡在阴阳边界的灵魂,不管生魂死魂,统统拘走。出来办差的不仅多,修为也高,我根本打不过!”
踯躅气鼓鼓:“更糟糕的是,我一招不慎,让他们把消息递出去了,今夜是最后一晚,我担心守不住。”
沈沉碧皱眉:“时薇的灵魂已经回归肉身,怎么能算作无主的游魂?”
“灵魂不稳,一勾就走。这几日萧大小姐时睡时醒,我都不敢合眼。”
“辛苦你了。”沈沉碧摸摸她的脑袋,抬眼看闻眠:“你有办法吗?”
踯躅抢答:“他一定有!但我……不想求他。”
闻眠发出短促的冷笑:“那你出去。”
“凭什么!”踯躅如踩到尾巴的猫咪,一把搂出沈沉碧的腰,埋进她怀里哼唧,“该滚的是你。”
“不知天高地厚。”
“有人说话如放屁。”
眼见两人又斗起来,沈沉碧捏了捏踯躅鼓起来的脸:“好了。”
两人顿时偃旗息鼓。
“你们两个,坦白从宽。”沈沉碧推开黏糊的踯躅,唇角提起弧度,一如往常审讯要犯时那凉薄危险的神情。
“什么时候勾结的?先后来我身边的目的是什么?”
踯躅一激灵,涌上天灵盖的不忿与委屈霎时退得干干净净。
她求救般看向闻眠,换来他毫不留情的讥嘲一笑。
笑屁啊!他就没有暴露身份吗!
踯躅磨牙,决定再也不管这货死活了,反正也不是她先食言的。
她利落抖搂:“三千年前,他占栖梧山为王,我是被他欺压的花妖。”
闻眠反驳:“三句里只有一句实话。”
沈沉碧挑眉。
“三千年前,我奉仙族帝君之命,下界收复栖梧山。”
此地一度是凤凰一族的栖息地,但自从万年前他们全族战死后,栖梧山便成了无主之地。无数妖鬼占山为王,历经数代弱肉强食,妖氛鬼雾绵延八百里,终年不散,再也没有仙山福地的模样。
仙族不是没有为之努力过,但无论派下界多少天兵天将,最终都铩羽而归。
妖鬼实在太多了,万年间养蛊一般将妖族的实力拔高到足以与天界叫板,即便他们击溃了当时的山主,也对积年累月的妖雾束手无策。
所以仙族帝君找上了闻眠——整个天界最能打又最得闲的……妖。
收拾那些下界的妖鬼对闻眠而言,易如反掌。
他体质特殊,无论受了多重的伤,等到第二日旭阳升起,便会恢复如初。
凭此,他从栖梧山最外围一路慢悠悠地杀过去,久战半年有余,最终将山中修为最高的那只蛇妖一头攮死在西山之巅。
至于踯躅……
他将蛇妖尸首丢下山涧时,不慎压坏了一朵山杜鹃,他随手将她栽进蛇妖的洞府,用一滴指尖血养起来,直至三百年后,山杜鹃化形成妖。
彼时他如往常一般在西山的峭壁上饮酒,躲避下界寻他回去复命的仙君,顶着一脑袋花骨朵的小花妖就这么嘿咻嘿咻地爬上来,四肢攀在石壁上,傻兮兮地喊他“山主”,要答谢他的恩情。
“哦,滚。”闻眠一弹指把她打回洞府。
没遇到沈沉碧之前,小杜鹃对他很是恭敬,日日山主长山主短,不仅不辞辛劳地修葺洞府请他入住,还对他言听计从。
闻眠啧道:“她是天底下最会变脸的花妖。”
踯躅不甘示弱:“他也是天底下最不要脸的山主。”
栖梧山在闻眠的放养下蒸蒸日上,那些本将被大妖蚕食的小妖不仅有了存活的生机,还能得到仙人的教诲——呃,仙人自然是闻眠绑来的。
他们指望闻眠能好好当这个山主,为流浪的妖族提供庇护之所。
然而日子只持续了千年,这货一醉百年,神游归来后,决意下山。
他丢下满山的妖族,人间蒸发。
“既然一开始就不想负责,又为什么要给我们描绘安居乐业的蓝图?”
踯躅冷笑,忆起山中的姊妹,只觉满心苍凉。
“闻眠,我讨厌你。”
“但我想,你应该不会在意我们这些蝼蚁的喜恶吧,你心里只有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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