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硕大的螳螂头出现在眼前,复眼几乎要挤到脸上。
戚琼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身绿的家伙,心底怅然若失,还未从死亡真相中回神。魅与浊一左一右蹲在地上,各自抱住她一条手臂,不厌其烦地摇晃问:“怎么了?”
冷眼瞧着好奇心爆棚的两只怪物,她心道,待日后我进阶大乘一定回来将你制服,让你乖得像一只小猫咪咪叫,终日只能在我手掌心跳来跳去。
她忽然不管不顾地推开挤在身边的两只城主,指尖亮起一点微光,这是鉴留下的礼物。
潜意识里,总觉其中的东西与她想知道的真相有关。戚琼缓缓将灵力渡入微光中,微光霎时掠入眉心,原来是记忆碎片。
由慕怀朝与桃花记忆融合成的碎片。
第一段是桃花视角下的那一日。她低低伏在花骨朵中,抚摸溅在花蕊儿上温热的鲜血,朦朦胧胧中渐有了意识。
眼前忽然扑过来一个狼狈的中年妇人,吓得她枝叶轻颤,花叶纷飞。
妇人先是跪地大哭,两拳狠狠地捶打在地面上,她膝行向前喊:“起来,你躺在那里做什么?好孩子……我是娘啊。”
另一个男人发髻散乱,浑身是血地从远处冲过来。刚想靠近,立时被一支长箭阻拦去路。他扑通跪地,样貌虽还年轻,却已是满头白发。男人声音已沙哑得不成样子,哽咽呢喃:“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会是你躺在那儿,琼儿……”
妇人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她瞪起一双狂乱的眉眼,飞扑到男人身侧,直接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扯住他沾血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尖叫:“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戚望之,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却杀了她!你把琼儿给杀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你快些救活她,她是我们的女儿啊。”
她哭得断了气,力竭之下自己先跌坐在地。被拽着的衣角一松,戚佑又浑浑噩噩往前走了几步。刚靠近,却被那抱着少女金尊玉贵的男人一掌甩开,男人冷冷地道:“原来与她相斗的人,是自己的父亲。”
妇人闻言,将所有血泪吞下,手足无措捋了捋散乱的脏发,张开全是血的十根手指仰天长笑:“好啊,好啊,父杀女,女弑父!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事,竟发生在我们家,真是……”
她又冲过去,与戚望之四目相对,猛地拔出对方的剑。她抵住他的额头,咬牙切齿地诅咒:“你害死我的女儿,我要你死!戚望之,你下去陪她吧!”
长剑没入胸膛,戚望之只怔愣看着眼前的女人,苦笑道:“从霜。”
先前与戚琼斗法时他就活不了了,趔趄后退几步,倏然面色大变,竟又朝自己天灵盖拍了一掌。
“虚伪虚伪虚伪!”薛从霜凄厉尖叫。
呀!
桃花精害怕地捂住双眼,她还是一个新生的小妖怪呢,太血腥了。
眼底狂乱之火散去,薛从霜将长剑丢开,眼看自己的丈夫双膝跪地没了气息。再看一眼女儿,她长啸一声,当真得了失心疯,跪坐在地又哭又笑,不知在喊谁的名字。
汪瑜面无血色,定了定神大步上前,身后骤然掀起狂暴的妖气。只见侧后方一条弓起身体的巨大蛇妖血肉裂开,发出猛兽般的低吼。他**身体,化作一个妖冶少年,因还不会行走,只能一寸一寸爬过来,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其身旁另一名少女三魂失了七魄,整个人僵直在原地,两行清泪骤然从面上滚滚滑落,她终于活了过来,盯着倒地发疯的女人,也咬牙笑:“可惜姑父已经死了,如今表姐也离我而去,只剩下姑姑与我。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已经陷入疯癫的薛从霜却依旧仰面倒地,疯狂撕扯头皮,将那一缕缕带着血肉的发塞入嘴里痴痴颠笑,并没有被薛灵的话恐吓到。
俯身跪地,汪瑜将手按在尚还温热的脖颈上,她蓦地抬眼,语气不容拒绝:“我要带她回天机府。九州谱是我宗至宝,有它在,一切还没有结束。”
她说罢,就要将人从姬峤怀里揽过来,却被对方按住手臂,姬峤语调毫无起伏,只道:“我要带她回昆仑,只有在昆仑才有可能让她重来。”
正当二人怒目而视,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之际,一直被忽视的阵法中终于走出一个人。
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缓步踱出,虽风姿翩然,面容却有些浮白。他眉眼含笑,穿一袭月白色长衫,正是桃源年轻男女约会时的打扮。
少年一脚踏入血水中,他神情微顿,顺着淌过来的血水看向对面。撞入眼中的并非满山桃花下等待他的少女,而是真正的地狱。
一道青气瞬间钻入体内,他似乎忘了一个半透的影子,盯着躺在地上同样穿白衣的人,逃避似的后退半步。求助般望向另一人,一语道破天机,他喊得是“母亲”。
汪瑜猛地扭头,看向陌生少年问:“你在喊谁?”
白衣少年却已听不见任何声,看着那满身是血的人,他想要瞧一瞧她的脸,听她的声音,想要她对他笑,一如既往地调侃:“慕怀朝,你当真以为地上躺着的是我?”
出乎意料,他没有歇斯底里,甚至没有发狂痛哭。他仔仔细细地凝视戚琼的尸体,猝然发现她只剩一具空壳子。
也就是说,她没有魂魄了。不是魂消魄散,而是……
识海中乍现出一抹绿,所有谜团在这一瞬间全部清晰明了。
她的魂魄,在他体内。
相生相克,相生相克,好一个相生相克!
他骤然泄力歪跪在地,前生后世本该永不相见,是他自负非要见面,以至于如今这般结局。
魂魄二者只能选其一,身为后世的他,活了。
所以,前世必须死。
此地本应有一个杀阵,他已经猜到,是他的突然出现强行扭转命运,是他间接杀了她!
所以后来,他再也找不到她。何其荒谬,何其可笑,何其凑巧。
一人疾步跨来,慕怀朝仰面看着揪住他衣领,面容都在颤的汪瑜,有些恍惚唤:“母亲。”
汪瑜一指点在他额头,崩溃呵问:“你到底在叫我什么?”
浑浑噩噩地站起身,慕怀朝又要往前去。汪瑜毫不留情一掌劈去,瞬间在他手臂砍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两指一捻,她竟真的确定此子同自己有亲缘关系。不由转身,森然盯着慕怀朝的背影,追上去拦住他:“将你们的事一字一句说清楚。”
看了戚琼许久,慕怀朝沉声念出一道口令,汪瑜久久地沉默。忽而,她狠狠甩了慕怀朝一巴掌,只听一道极轻的碎裂声,他麻木立在原地,垂眸凝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姬峤扭头,眼神深沉,这是他第一次见戚琼喜欢的男人,那个邪灵。
二人目光短暂交错,最后又都不约而同地停在戚琼脸上。
轰——
是薛灵,她使的不过是低阶法器,纵然偷袭,前端也没能碰到戚琼的身体。汪瑜抬袖反挡,轻易就将法器震碎。眼前这个女孩儿,实在太过渺小,她的眼神,也投注在死去的那人身上。
无视突然冒出来的儿子那副木头模样,她又去夺尸体,姬峤面色不改抬手要还击,汪瑜却飞出一道密语。姬峤一愣,彼此视线交错,他狼狈起身,锐利的眸在这对母子身上来回穿刺,最后停在慕怀朝身上,语调透出骇人的凉意:“我在未来等你。”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汪瑜重新走到慕怀朝身侧,说了什么。无视旁边想要上前的一人一蛇,抱起戚琼,垂首将她的眼皮抚下,环顾诸人,身影彻底消失在天幕。
最后,是薛灵突如其来的,尖锐发狂的哭声。
大红喜袍映入眼底,画面倒转,慕怀朝双目淬着刻骨的火,执刀指向来人。姬峤浮在对面,二人脚下山脉叠起,正是天机府禁地之上。
姬峤飞快道:“约定之期已到,交出我的未婚妻。”
慕怀朝惨白的面上一片乌青胡渣,“今日是我与她大喜之日,旁人若来打搅,莫怪我杀生。”
姬峤面上罕现怒色,携着火星的热浪擦过慕怀朝耳际,在他身后炸起一层绚烂花火。
抬掌从袖管抽出一纸染血的婚书,慕怀朝手指点在那娟秀的字体上,癫狂又决绝地质问:“看清楚,这是她亲手写下的求婚书,需不需要我念出来?”
面色一扭,姬峤死死盯着两个连在一起的名字,目光落在最后那句“愿与你朝朝暮暮,此生白头”上,几乎要捏碎手上的神兵。
凄然轻笑两声,慕怀朝面上快活:“她爱我,要嫁给我。旁的什么人,她一概不认。”
他眷恋拂过婚书上的名字,将鬼宿召了出来,催促:“快一点,她还在等我。”
视线扫过面淡如水的汪瑜以及一众门人,姬峤对她道:“记得你的承诺,若她还能醒来,我定来天机府拜会。”
丢下一颗树种,他化作灵光飞掠而去。
人一走,慕怀朝急急钻入禁地,将追上来的一众门人长老全部隔绝在外,继续被打断的婚礼。
冬去秋来,即便他有通天彻地之能,甚至已修到渡劫期将要飞升,依旧无法以自己为代价换回她。无论用多少方法,始终差了一步,始终差了一步!
每一次希望尽头,只余无尽的绝望。迟来多年的阵痛,让他烈火焚心几乎走火入魔。最后,他叩问了飞升多年的祖师。二人究竟谈了什么,竟连鉴都无法得知。
一年又一年,漆黑阴寒的洞府中除一人一棺,又多一条菜花蛇。只因一次戚琼的尸体忽然不见,慕怀朝便彻底发了狂,“若我继任少主,你们便不再动她的尸体?不再用假灵草骗我!”
是菜花蛇遍体鳞伤地找回她的尸体,它才得以留下。从此两方相安无事,每十年他会炼出一件高阶法器送出去。每当夜里,慕怀朝躺在棺旁自言自语时,蜷缩在角落的菜花蛇总用阴寒的目光盯着他,只不过他神志癫狂从未察觉。
“哄哄我吧。”他轻声道。
修为再次达到渡劫,他抱着尸体出现在东海深处某座不知名小岛上。
天地骤变,不出意料他又失败了。
他冷冷地笑着,飞升雷劫密密麻麻凿入深水,电闪雷鸣,海浪翻千尺,慕怀朝忽然泄了力:“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你为什么要愚弄她?为何对她这样残忍?”
“既如此,我便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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