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液室的挂钟指向晚上七点十五。
简徵小心翼翼地将毛毯盖在喻迎腿上，护士来扎针时，他下意识捂住喻迎的眼睛。
冰凉的药水顺着透明软管滴落，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我去买粥。”他俯身在她耳边轻语，指腹抚过她眼尾的红痕，“很快回来。”
喻迎半阖着眼迷糊的应了声，听见简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取而代之的是不知护士还是来往家属零碎的对话声，混着推车轱辘滚过地砖的声响。
“302床那个孕妇真可怜，一天了老公电话都打不通…”
“哎，真是同人不同命。哪像刚才那个帅哥，女朋友发个烧都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医生的叮嘱恨不能整理成一篇笔记。”
“我看见了，他抱人进来时…”
这些细碎的话语像羽毛般轻轻飘进意识，喻迎在药效作用下又沉沉睡去。再睁眼时，简徵已经守在床边，窗外的夜色更深了。
“醒了？”他立即倾身向前，修长的手指拨开她额前碎发，“我买了粥，还有…”
说着从袋子里取出五六个不同品牌的饮料瓶，“电解质水，医生说你喜欢哪个口味就喝哪个。”
果盘里的苹果和芒果散发着清甜。
简徵自然地用额头贴了贴她的，眉心立刻蹙起：“还是烫。”
他执起叉子，将水果送到她唇边，“多少吃一点。”
喻迎偏头躲了躲，嗓音沙哑：“离远些…别传染你…”
简徵却纹丝不动，反而凑得更近。他眼底盛着窗外流转的灯火，还有她虚弱的倒影。
当简徵塞好软靠扶她靠坐在床头时，喻迎指尖轻轻碰了碰眼周的血点：“对不起，耽误你音乐会的计划了。”
简徵将温热的粥碗捧到她面前， “本来就是为你定的，音乐会每个月都有。”他眼里不知何时已经布上血丝，“是不是很难受？”
话音未落，简徵已舀起一勺，在碗沿轻刮去多余的汤水，动作轻柔递到喻迎嘴边。
她微微启唇，温热的粥滑入喉间，暖意从胃部蔓延开来。
米粥的香气混着淡淡姜味，让她想起小时候生病时妈妈也会熬的粥，喉间不自觉地又吞咽了一下。
她抬眸，看见简徵专注的目光，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人。
“慢点喝。”他低声叮嘱，指腹轻轻擦去她嘴角的痕迹，动作小心翼翼。
喻迎注意到他衬衫袖口微皱，领带也略有松垮地挂着，显然是一路匆忙加之照顾她，连自己都无暇顾及。
恍惚间，记忆回溯到很久以前——那时的简徵也是这样，细致入微。
她冬天想喝酸奶，但简徵又怕她凉，便把冰凉的酸奶揣进羽绒服里，一路捂着，等递到她手里时，瓶身已经染上他的体温。
也如同现在这般，会用保湿巾轻轻替她拭去嘴角不小心沾上的痕迹。
动作熟稔，仿佛这些年从未变过。
喻迎抿了一口水，喉间微哽，眼眶忽然泛起潮意。她垂下眼睫，长睫虚弱的脸上投下浅浅的阴翳，遮掩住那一瞬翻涌的情绪。
这样的简徵……太久违了。
久远到——她甚至忘了简徵从前本就是这样的人。
窗外，夜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星辰坠入凡间，映在玻璃上，与病房内的暖光交织。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简徵立刻察觉，声音里带着紧绷。
他擦净了手去试她的额头，眉头随即蹙起，“还是这么烫，我去叫医生。”
“不用。”她摇摇头，指尖下意识地攥住他的袖口，力道很轻，却让他顿住，“真的没事。”
简徵见状伸手覆上她的手背，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将她的手指轻轻包裹。
她抬眼，正对上他深邃专注的目光。或许是病中错觉，她恍惚觉得，他眼中这一刻翻涌着的是不加掩饰的急切和疼惜。
以及几乎要将她吞没的柔和。
护士推着药车经过走廊的声响打破了这一刻的静谧。简徵收回手，起身调整了一下输液的速度。
“再睡会儿吧。”他替她掖好被角，“我就在这里。”
喻迎点点头，药效的作用下，困意再度袭来。在陷入梦乡前，她恍惚感觉到有人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夜色渐深，病房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和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简徵坐在椅子上，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床上的人。
他看着窗外的月光洒进来，为她的睡颜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辉。简徵指尖悬在她脸颊上方，最终却只是轻轻拂过她散落的发丝。
记忆倏然拉回到很多年前，仿佛时光从未在他们之间刻下沟壑。
简徵不知这样凝了多久，终于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
这个吻很轻，轻得像是怕惊扰了窗外浮动的月光。
却又太重，重得像是把这些年所有未能宣之于口的思念，都沉沉地压在了这一瞬。
只是喻迎对此并不知情。
待输液结束回家时，已近晚上十点。
简徵替她掖好被角，指尖在她依然滚烫的额头上短暂停留，确认热度仍未退尽，才轻轻贴上退热贴。
见她闭着眼，呼吸渐稳，他这才转身去了厨房。宋姨早已备好喻迎素日爱吃的饭菜，但简徵仍不放心。
他怕她病中胃口不佳，那些精致的菜肴反倒成了负担。于是洗净手，亲自煮了一碗面。
这碗面看似简单，却一向是喻迎喜欢的。
汤底用大骨慢炖数小时，撇去浮油，只留鲜醇的汤汁，再添几味温和滋补的药材，鲜香馥郁又能暖胃驱寒。
面条煮得恰到好处，柔韧却不软烂，上面缀着几片嫩绿的青菜。
再淋上一勺宋姨特制的油底，香气瞬间在厨房里漫开。
喻迎输液时只勉强喝了几口粥，此刻闻到这阵鲜香，睫毛轻轻颤了颤，还未睁眼，先低低地“唔”了一声。
简徵端着碗走到床边，见她微微蹙眉，似乎被热气熏得有些恍惚，便用勺子轻轻搅了搅汤，低声道：“醒了？趁热吃两口。”
他的嗓音比平日更沉，像是怕惊散了她的睡意。喻迎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
可那碗面的热气却袅袅上升，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暖。
她恍惚间觉得，这雾气像是隔开了现实与回忆的边界，让她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好香……”喻迎含糊的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热气融化。她想要起来，却觉得倦乏的很。
“你煮面了吗？”她问，声音里带着病中的绵软，却又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
昏沉中，她想起许多年前的某一天，她贪吃冰激凌胃不舒服，就这样蜷在沙发里，简徵也是这样端着一碗面走过来。
那时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碗朴素的面可以这样好吃——每一口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
后来她走过很多地方，品尝过很多名厨的手艺——无论是地道的刀削面、牛肉面、烩面…还是意大利的阿尔弗雷多面，日本的豚骨拉面…
那些精心烹制的味道，总在入口的瞬间就败给了记忆里那一碗。
今日，因为这一场意外之病，病中的混沌竟然好似让时空短暂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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