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芝终究没能下定决心。
拿掉孩子的念头如同毒蛇,日夜啃噬着她的理智,可每当她抚上小腹,感受到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属于生命的悸动时,那点源于母性的本能便让她退缩了。她像是被困在了一张无形的网中,一边是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恐惧,一边是对腹中这块血肉模糊的、不由自主的牵绊。
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沈聿安的“忙碌”和“无暇他顾”。她借口为沈廷渊守孝,需要清静礼佛,彻底闭门不出,饮食也皆由春桃一人负责,小心地隐藏着身体的变化。
日子在提心吊胆中缓慢流逝。冬雪覆盖了庭院,又渐渐消融。苏玉芝的腰身开始变得丰腴,孕吐的反应也愈发明显,幸而春桃忠心,将一切打理得滴水不漏,对外只称二太太因悲伤过度,伤了脾胃,需要长期静养。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
沈聿安是在一个春寒料峭的傍晚突然回来的。他离家数月,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以及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说的阴郁。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只带着两个随从,悄无声息地踏入了沉寂已久的沈公馆。
他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祠堂给沈廷渊上了炷香。昏黄的烛火映着他冷硬的侧脸,他在牌位前站了许久,沉默得像一尊石像。
从祠堂出来,他穿过庭院,走向主院。途径苏玉芝居住的小院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扇紧闭的院门,眼神幽暗,随即又恢复如常,大步离开。
苏玉芝是在他回来后的第二天清晨,去给沈老太太请安时,与他迎面撞上的。
她刻意选了最素净宽大的冬衣穿着,试图遮掩已然显怀的腰身,低着头,只想快些走过。
“小妈。”
低沉熟悉的声音在回廊响起,如同惊雷,炸得苏玉芝浑身一颤,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她不得不抬起头。
沈聿安就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外面罩着同色系的大衣,身形比离家前似乎清减了些,但那股迫人的冷冽气息却分毫未减。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长途归来的风霜,和一种锐利的、仿佛能穿透衣料的审视。
苏玉芝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她强迫自己维持镇定:“大少爷……回来了。”
她的声音干涩,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聿安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随即缓缓下移,掠过她刻意用厚重衣物遮掩、却依旧能看出几分不自然的腰腹曲线。
那一瞬间,苏玉芝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目光中的重量,那是一种混合了探究、怀疑,以及某种更深沉、更危险情绪的注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回廊里只有穿堂而过的冷风,吹得人遍体生寒。
“数月不见,”沈聿安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小妈似乎……丰腴了些。”
他的话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苏玉芝最恐惧的隐秘。她的脸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手指在袖中死死绞紧,指甲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
“……许是冬日里……活动得少,贪嘴了些。”她垂下眼睫,避开他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沈聿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没有再追问,只是那目光,依旧如同实质,黏在她的身上,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
“父亲走后,家中事务繁杂,辛苦小妈了。”他转移了话题,语气却听不出半分慰藉,反而更像是一种宣告,“如今我既已回来,往后家中诸事,自有我来操持,小妈……安心静养便是。”
“安心静养”四个字,他咬得微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
苏玉芝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回来了,而且,他显然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异常。那层薄弱的伪装,在他锐利的目光下,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是……有劳大少爷。”她低声道,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沈聿安没有再阻拦,只是在她与他擦肩而过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轻地说了一句:
“看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小妈……过得还不错。”
那语气里的冰冷讥讽,像一根无形的针,狠狠扎进苏玉芝的耳膜,直抵心脏。
她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回廊,直到回到自己房中,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敢大口喘息,冷汗早已浸湿了内衫。
他知道了……他一定察觉到了什么!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沈聿安的归来,非但没有带来丝毫转机,反而像是一道催命符,宣告着她最后平静时光的终结。
她抚上自己明显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的活动,心中一片冰凉。这个孩子,这个她不知是该爱还是该恨的孽缘结晶,如今已成了悬在她头顶最锋利的剑。
而握剑的人,已经回来了。
往后的日子,该如何在这头苏醒的猎食者眼皮底下,隐藏这个足以毁灭一切的秘密?苏玉芝看着窗外初春依旧萧索的庭院,只觉得前路茫茫,阴郁得看不到一丝光亮。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