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安的归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沈公馆内激起了层层暗涌。他雷厉风行地整顿家务，清理了一批倚老卖老的旧仆，换上了自己得用的人。原本因沈廷渊离世而有些松散的各处产业，也被他迅速接手，打理得铁桶一般。
整个沈家，仿佛一夜之间，彻底改换了门庭，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属于沈聿安的、冰冷而高效的秩序感。
苏玉芝的日子变得更加难熬。她借口守孝和“静养”，依旧深居简出，但沈聿安的存在感却无孔不入。他虽未再像之前那般刻意接近或言语试探，但那道冰冷的、审视的目光，却如同悬在她头顶的剑，随时可能落下。
她腹中的孩子，已有五个多月。宽大的衣物渐渐难以完全遮掩隆起的弧度，胎动也愈发明显有力。每一次那小小的拳头或脚丫在她腹中活动，都让她既感到一种奇异的生命联结，又涌起一阵灭顶的恐惧。
春桃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和同谋。这小丫头似乎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从未多问一句，只是更加细心地照料着她的饮食起居，替她遮掩，为她挡掉一切不必要的探视。
这日，苏玉芝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小憩，春日暖阳透过窗棂，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腹中的孩子似乎睡得不安稳，轻轻翻动着。
房门被轻轻敲响。
苏玉芝瞬间惊醒，心脏漏跳一拍。这个时辰，会是谁？
“谁？”她坐起身，下意识地拉过旁边的薄毯盖在腹部。
“是我，聿安。”门外传来沈聿安低沉平稳的声音。
苏玉芝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来了！他终究还是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门未锁，大少爷请进。”
沈聿安推门而入。他今日未出门，只穿着一件深色的家常绸衫，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却更添几分居家的随意。他的目光在房间内扫过，最后落在靠在软榻上的苏玉芝身上。
他的视线，似乎在她盖着薄毯的腹部停留了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听闻小妈近来身子依旧不爽利，特意过来看看。”他走到榻前不远处站定，语气听不出太多关切，更像是一种例行公事的询问。
“劳大少爷挂心，只是老毛病，将养着便好。”苏玉芝垂着眼眸，不敢与他对视，手指在薄毯下紧张地蜷缩着。
沈聿安没有说话，房间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苏玉芝能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忽然，他向前走了两步，靠近软榻。
苏玉芝浑身一僵，几乎要弹跳起来。
他却只是伸手，拿起小几上她方才看了一半、倒扣着的书。是一本《心经》。
“小妈近来常看佛经？”他翻动着书页，状似随意地问道。
“……是，为老爷祈福，也求个心境安宁。”苏玉芝低声道，心跳如擂鼓。
“心境安宁……”沈聿安重复着这四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嘲弄。他将书放回原处，目光再次落到她身上，这一次，更加直接，更加具有穿透力。
“我离家的这些日子，家中一切多亏小妈操持。”他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只是有些事，下人终究是下人，难免有疏忽之处。往后，小妈若有什么需要，或是身体有何不适，可直接让人告知于我。”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实则是在宣告他对这座宅邸的绝对掌控，以及……对她动向的密切关注。
苏玉芝的心沉了下去。他是在警告她，她的一切，都在他的视线之内。
“是……我知道了。”她低声应道。
就在这时，腹中的孩子似乎被这凝滞紧张的气氛惊扰，猛地动弹了一下，力道不小，连盖着的薄毯都能看到微微的起伏。
苏玉芝的脸色瞬间煞白，呼吸都停滞了。
沈聿安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那毯子下短暂的、不自然的动静。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幽深的寒潭，所有的情绪都被收敛其中，只剩下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在他的目光下微微颤抖，看着她那毫无血色的嘴唇。
那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让人恐惧。
苏玉芝紧紧攥着毯子边缘，指节泛白，几乎要晕厥过去。她等待着，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然而，沈聿安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冰冷，或许还有一丝她无法理解的、扭曲的暗流。然后，他转身，步履平稳地离开了房间，如同来时一样。
房门被轻轻带上。
苏玉芝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软榻上，冷汗浸透了后背，心脏仍在疯狂地跳动，久久无法平息。
他没有揭穿，没有质问。
可这种无声的、洞悉一切的态度，比直接的暴怒更让她感到恐惧。他就像一只盘踞在网中央的蜘蛛，耐心地看着猎物在网中挣扎，享受着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她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
往后的日子，不再是隐藏，而是等待。等待着他最终会如何处置她，处置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
春日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苏玉芝却只觉得遍体生寒。这无声的对峙，比任何激烈的冲突，都更加磨人，更加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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