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全无防备,被撞得一个趔趄向后仰倒。
亏得琬玉行在其后,眼疾手快,忙伸出手去搀住。
凤姐儿惊魂甫定,一张粉面登时罩上寒霜,丹凤眼斜挑,指着那惊得魂飞魄散的小道童便要斥骂:“哪里来的小野……”
话音未落,琬玉已轻轻扯住她衣袖,低声劝解道:“凤嫂子,本是清净祈福之所在,何必因一小童坏了心绪?没得惊扰了神道,岂非更添不敬?况且此处皆是神明坐镇,莫再责罚了。”
众婆子媳妇们此时也已围拢上来,欲擒拿那小道士。
贾母在上首听得动静,回首问道:“何事喧哗?”
凤姐儿忙上前,撇开自己受惊,只说那小道士不慎冲撞。
贾母闻言,慈心顿起,叹道:“小孩子家,没见过大阵仗,怪可怜见的。寻常小门小户,也是爹娘心尖肉一般的养着,别吓坏了他,好生带他去吧。”
遂唤贾珍近前:“珍哥儿,你把他带出去,好生开导,赏他几串钱买果子压惊。”
贾珍领命,便将那惊慌失措的小道士引出殿去,依言厚赏安抚,由其家人领走不提。
待处置了此桩意外,贾珍又传管家林之孝进来,令其多调派些得力小子,将观内二层门及各角门牢牢把住,一则预备传唤伺候,二则防着闲杂人等再闯进来搅扰清净。
又见贾蓉、贾琏几个在一旁躲懒说笑,少不得沉声呵斥了几句,才算整顿妥当,正欲抽身归座,瞥见那张道士侍立一旁。
那老道笑容可掬,打个稽首道:“老神仙本该在内伺候太君,只是今番众位千金玉体皆在,内外有别,不敢擅自入内,还请珍大爷示下。”
此老乃先皇御口亲封的“大幻仙人”,又曾做过荣国公的替身,贾珍深知其分量,岂敢怠慢?忙敛容肃手,恭谨引了张道士入内殿拜见贾母。
彼时贾母与众人在清净别院纳凉歇息。
张道士入内,先道一声“无量寿佛!”
又与凤姐儿、王夫人、薛姨妈、众位奶奶小姐等一一问安。
寒暄过后,便向贾母问起宝玉:“哥儿身子可大安了?老神仙心中时常记挂。”
贾母听闻提及爱孙,忙唤人去请宝玉来见。
不一时,宝玉自外间嬉戏归来。
张道士将他上下一番端详,神情激动,拱手道:“太君请看!哥儿这副形容气度,身段眉眼,活脱脱竟是国公爷当年模样!老道在傍看得真真儿,连那股子灵秀通透都一般无二!”
这张道士本是荣国公旧识,做过替身,论及与国公爷的熟稔,只怕贾政、贾赦兄弟都比之不及。
此言一出,贾母望着宝玉那酷似祖父的面容,想起故去的夫君,不由得心如潮涌,满面淌下泪来,泣道:“养了这么些儿孙,也只他……还留着点祖宗的影子……”
众人忙上前劝慰,贾母方止泪拭面。
张道士见状,趁势躬身道:“老道前儿往临安府一富室门第去做斋事,倒得见一位千金小姐。那真是人物一等,根基门户自不必说,更难得聪慧过人,通诗书,识礼度。哥儿如今也不小了,太君心中可曾有成算?这般品貌的小姐,真正是天造地设的佳配。”
贾母听了,收泪正色道:“有劳真人费心。只是哥儿的亲事,前有和尚批过,命里不该早娶,须待根基稍稳些再议。真人既有心,只管替我们留心便是。不拘根基富贵,只要那模样性情配得上,人品端方,你便来告诉一声。”
张道士连连应承。这话听在旁人耳中或觉寻常,却偏恼了宝玉!
他心下好生不自在,赌气发狠道:“我好容易出来散心玩耍一日,偏又提这些腌臜事!从今以后,这劳什子的道观,我断断再不来了!”
一面说,一面便拿眼睛去瞟黛玉,意欲寻个同盟。不料黛玉只作充耳不闻,正与身旁的琬玉、宝钗低声细语。
宝钗亦只闲坐品茶,仿佛未曾觉察宝玉投来的目光。
张道士见此情景,颇觉尴尬,忙稽首赔罪:“哥儿息怒,是老道多嘴了!”
贾母一把搂过宝玉在怀,安抚道:“好孩子,这有什么可恼的?不过是老神仙寻常闲话一句,你还当真恼了他不成?”
凤姐儿也忙岔开话题,笑着打趣张道士:“老神仙,我前日打发人问您讨我那小丫头的寄名符儿,可得了不曾?您老怕不是只顾着照应国公爷的‘影子’,把我们娘俩儿忘到爪哇国去了吧?”
众人闻言皆笑。张道士亦笑将起来,口中道:“岂敢岂敢!老道怎敢忘了二奶奶的事!”
转身疾步出殿,不多时,果然捧了个丹漆茶盘进来,盘上搭着大红蟒缎经袱子,端端正正地托着几张黄符。
凤姐儿接过笑道:“瞧瞧,这排场,倒像是专来讨赏的!”张道士连忙一番谦辞。
稍顷,张道士又向宝玉恭敬道:“哥儿的那通灵宝玉,乃稀世奇珍。老道意欲让观中那些道友及不成器的徒子徒孙们开开眼界,也算沾沾大造化、大福泽的气息,不知哥儿可肯让。”
宝玉不好推拒,便摘下玉递过。张道士小心翼翼捧在盘内,捧着出去了。
待贾母等人游玩尽兴,登楼预备听戏之时,张道士复又进来,恭敬奉还宝玉,又呈上一个朱红大盘,道是观内众道友并远近信徒闻知宝玉在观,特地敬献的贺礼。
盘中盛满各色金器玉件,皆是金璜、玉珏、珠串、玉环之类,镶珠嵌宝,金玉辉煌,光耀夺目。
贾母看罢,连声道:“太也破费了,我们原不该受此大礼。”
张道士再三恳请,说是众人仰慕之心,又是道观福地,收了也算广结善缘,添福增寿。
贾母推辞不过,只得收下,却命人即刻抬出两筐钱去,分施观外穷苦之人,权当替送礼者积福。
众人登上戏楼,一时锣鼓声喧,戏文开演。桌上供着果品,丫鬟捧来方才那盘贺物置于几案。
宝玉闲坐无聊,信手翻弄盘中器物,忽见其中有一物,赤金打底,点翠为饰,竟是个小巧精致、振翅欲飞的金麒麟!贾母偶然瞥见,亦觉眼熟,笑道:“这东西倒别致,我恍惚记得,不知谁家的哥儿姐儿身上,也佩着一个?”
旁边宝钗闻言,淡然接口道:“老太太好记性。云妹妹就有一个相似的,她戴着的那个,似乎比这个还要小巧些。”
宝玉听得“史湘云”三个字,又知她恰有此类之物,心中一动,便悄悄将那金麒麟拿起,藏于袖中。
又恐众人发现他专因湘云而留此物,一面手指紧紧攥着袖中麒麟,一面用眼风偷偷扫视周围。
旁人倒未在意,偏生黛玉的目光正巧投来,似乎看了个正着。
宝玉心头一紧,做贼心虚,连忙凑到黛玉跟前,从袖中掏出那麒麟,献宝似的递过去,脸上堆笑,低声细语道:“你瞧这小玩意儿怪有趣的,我特意留着,想带回去给你穿个穗子戴在身上,可好?”
黛玉只微微侧头,星眸微横,撇了他一眼,樱唇轻启,吐出一句清清冷冷的话来:“我可不稀罕这等金啊玉的累赘物事!”
宝玉碰了个软钉子,脸上讪讪,只得默默将麒麟重新揣入怀中。
正看戏间,外头又传报进来,道是冯将军府上、赵侍郎家,并有几家世交旧谊、远亲近友,听得贾府在清虚观设醮祈福,竟各备了厚礼送来。
贾母见惊动了这许多人家,顿生懊悔,对众人叹道:“本不过自家女眷出来散心,应个俗例罢了,非是正经大醮,怎好劳动这般排场?”
因此,虽在观中听了一日戏文,心下过意不去,午后又稍坐了坐,便早早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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