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王爷体谅,我手底下的那些人的确不精于此道,追个人简直比要了他们的命还难。”
赵生淮这话说得有些夸张,两人相视一瞬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
柴墉今日像是心情不错,饮尽了琉璃盏中的佳酿,又道:“奚红岩那娘们想要的人还在大狱里…”
赵生淮以手抚摸着小酒壶,温润的手感熨帖着掌心,他缓缓开口:“王爷,奚红岩说要在货到之时见到人。”
柴墉眸中寒光犹如忽然铺满天际的星子,锐利的眼神倏地朝堂外看去,“人可以给她,但…”他嘴角的笑似有似无,“是死是活,可不由她说了算!”
赵生淮微微敛色,有些担忧,“王爷从昭狱带人出来难免会打草惊蛇,不如寻个身量相似的?”
柴墉摇头:“难是难,可奚红岩手上的东西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
赵生淮也明白其中的利害,若是奚红岩发现人是冒牌货,很有可能临阵倒戈,届时就不是损失一点半点了。
“京中之事就要王爷筹谋了,我一介商贾之流帮不上别的忙。”
柴墉摆了摆手,“你我之间不必如此,事情说完了,该陪本王喝点了?”他抬起琉璃盏,心情似乎不错。
赵生淮握住了酒壶,用拇指顶开了上面密封的盖子,笑着对着柴墉敬道:“王爷连个酒友都寻不到?”
柴墉满饮一大口,哈哈大笑,“是啊,本王瞧着就你最顺眼。”
赵生淮也像是十分开怀,惬意地搭着手,品味着酒中回甘,思绪随着酒香慢慢飘远。
柴墉曾有过最艰难的时候,他被发现蓄有私兵意图谋反,刀架在脖子上,正是他人生之中至暗时刻。
而那时也是赵生淮临近生死边缘,他被家中嫡兄忌惮陷害,如果交不上被诬陷吞下的私银,那就要活活将他溺死,后来是赵昱枳救了他。
他也没想着能活着从嫡兄手里走出来,那时候他被打得遍体鳞伤,看着就像是濒死之人留着一口气,赵昱枳找了杏林高手给他医治,经过数月调养,才把他从阎王殿里拉回来。
赵昱枳从未对他开口说过什么,但他心里清楚,这样大的恩情怕还是要用一条命来还。
待他彻底痊愈,赵昱枳派人秘密将他送到了京都,他进了七王府。
直到看见七王柴墉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赵昱枳如此大费周章究竟为了什么。
他与七王无论是身量年纪都十分相仿,当时的七王被幽禁府中,抱着九死一生的决心等待时机,而他就是那个合适的时机。
柴墉见到他没有多大的波澜,他开始学柴墉的姿态,无论是吃饭、走路,还是睡觉,他的一举一动都照着柴墉的模样。
在圣旨到七王府的那天,下了小雪,天际灰蒙蒙的,站在偌大的王府内像是只能看得到这一方庭院,与外面的世界与世隔绝了。
王府内早就备好了火油,就等着朱批御笔定生死的那一刻。
岂料皇帝竟然饶了柴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柴墉颓唐地接过那道圣恩浩荡的旨意叩谢隆恩,待内监走后,他才从内庭悄无声息地走出来,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额前被积雪浸湿,久久没有抬头。
赵生淮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瞥见天家恩威,这一刻他才明白了柴墉骨子里的恨。
说实话无论是文学还是武功,柴墉都算得上是天子骄子,可皇家七子的身份就像是一条金灿灿的锁链,将他锁在浪荡王府之中。
从他的皇兄即位开始,也就意味着他永远只能臣服于皇权之下,若是显出锋芒,就会被忌惮,甚至被屠戮。
他要像纨绔,像废物,像烂泥扶不上墙才能让朝臣放心,让整个大乾放心。
可他偏不要,他要挣,就像母妃在时那样,争强好胜是他的天性本色,他改不了,也不想改。
柴墉的脊背看起来单薄却又充满了危险的力量,俯跪在雪中,显得犹如青松翠柏。
赵生淮在这一刻才看清楚了日日模仿的这个人,他似乎永远都学不会他的姿态,因为他永远不可能成为龙子皇孙。
而圣旨下达的那一刻,他也以为他的使命终结于此,多活的这段时光似乎也到了该偿还的时候。
柴墉身后的侍卫蠢蠢欲动,他听到了刀锋出鞘的声音。
然而柴墉却站起来,挥手屏退了左右。
雪忽然下得大了,天地之间万籁俱寂,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站在这茫茫雪雾中对视。
“想不想跟着本王?”
柴墉的声音出奇的平静,似乎在这平静之下有着不可撼动的汹涌波涛。
赵生淮忽而想起了自己的生母,那个为了活命龟缩在宅院里,最终却仍落得个胎死腹中的下场。
这恶心的,烂透的俗世,还有这烂透的人生。
他天资聪颖,是做生意的好苗子,可惜被庶子二字圈住了,什么都做不了。
他也不甘心,不甘心就此妥协。
后来他钻入了早就等待已久的陷阱之中,险些丧了命。
他不敢说与柴墉同病相怜,他的命更贱…
他看不到九重天际的青云,只能看到脚下的土地。
他站在一个与他有着相似命运的人前,往前走就是深渊,可他已经不想再回头了。
他在这一刻摒弃了畏缩,凝视着华服压身的柴墉,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以后王爷想让我生,我就生,想让我死,我就死。”
柴墉先是微微咧开了唇角,后来便肆意地笑了起来。
风雪愈大,遮盖了天底,却挡不住他蓬勃跳动的心脏。
那一夜柴墉和他一醉到天明,仿佛将往事都尽归尘埃,再踏上征途就不再有回头路。
骆秋的商队初具规模,她不能擅自离开临桂府,但也不敢轻易将组建马队的大事交给刚刚结识的人,思来想去还是找了乔越。
乔越给她留了可联系的铺子,不出一日就有了回话。
她匆匆去约好的地方见人,岂料一进屋,碰上的却是沈瀚。
她一愣,撵在嘴边的话又噎了回去,心道这人不是铁面无情说要分道扬镳吗?
沈瀚坐在主位上,听到声响也不抬头,自顾自地泡茶,隔着袅袅升起的茶雾看愣在门口的人,“你准备杵在门口谈?
骆秋如梦方醒,说实话她更想找沈瀚谈,但人家不是冷脸把她扫地出门了,她现在也要脸了,不好意思直接去找,这才绕了圈子去找的乔越。
此刻大爷亲临,她欢喜还来不及,连忙堆上笑脸,麻溜地进去了。
“沈大老板,我以为你不待见我,应该不肯再见了。”
沈瀚泡茶的手一顿,神情古怪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骆秋被看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咂摸着自己刚才说的话,好像也没什么错处吧?
“你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骆秋惊诧,搔了搔后脑,“有吗?”
心中腹诽,好像她也没说什么惊天动地的。
沈瀚对她的迟钝不置可否,推了一杯茶给她道:“你找乔越,想去西边买马?”
骆秋知道这事不能瞒着,索性坦言:“对,我想组建个马队,这样回程快。”
沈瀚闻言微动唇角,“欲盖弥彰。”
骆秋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讪讪的,“跑马确是快些。”
室内茶香氤氲,从打开的窗子缝隙溜进来一缕阳光,折射的光线恰好落在小案几的盆栽上,嫩绿针叶下漏着细碎的星点闪烁着。
气氛逐渐安静且尴尬起来,沈瀚坐在位置上,看着飘起的薄薄白雾良久都没说话。
从朔州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骆秋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呈报在册,她和麒麟卫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麒麟卫意味着什么?沈瀚心中清楚。
他还想到了这几日被人跟踪,那封钉在宅院门口的信还搁在他的案头。
纷杂的思绪就像是寸寸洒进来的日光,在耀眼的光芒中,扰得人心浮动,不能平息。
他还想起了那两个名动天下的公子,籍风羡君,哪一个都是红袖添香的好郎君,哪一个都要比他这一介商贾好上太多。
“你跑这么远是为了谁?”他默然良久后,忽然出声。
骆秋的指尖刚触到有些烫的茶杯,缩了回来摸着耳垂,踌躇道:“怎么这么问?”
她不想说,关于闻居远的一切她都格外小心。
沈瀚抬眸看着她,手指轻敲茶盖,发出清脆的声音,敲得人心在叮当声中渐渐紧张。
“你背后站着的人是隗江王的嫡子闻居远吧?”
他虽未入仕,但对朝局却并不陌生,只要稍加留心就知道今上的麒麟卫一部分给了籍风公子,为他马首是瞻。
手指被烫到的余温似乎传到了耳朵上,耳尖泛起红,连带着脸颊也烧了起来。
骆秋像是被人拔干净了,亮出了最后的底牌。
她彷徨不安地牵动着嘴唇,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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