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转眼间，鹤栖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今日，十一月初七，是她的及笄礼，整个鹤府一派喜气洋洋。
十一月，朔风冽冽，悠悠拂过朱红廊柱上的鎏金铜铃，泠泠作响，那清脆之音，在庭院中悠悠回荡。鹤栖静倚雕花窗边，凝望着天际初绽的熹微晨光，在琉璃瓦上跳跃闪烁，恰似点点碎金。
“小姐，该梳妆啦。”琴心莲步轻移，双手稳稳捧着鎏金铜盆款步入内。盆中温水澄澈，水面悠悠漂浮着几瓣初绽的早梅，馥郁清香随之萦绕散开。
大夫人早已静坐在紫檀妆台前，手中轻握一柄犀角梳。她眼中满盈慈爱，动作轻柔而细致地将最后一缕青丝，精心绾成凌云髻，“小七的头发，生得可真好。”铜镜之中，映出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嵌着东珠的缠枝牡丹簪，被郑重而温柔地插入鹤栖发间。刹那间，珠串相击，发出清脆悦耳的泠泠之音。
满缀珍珠的云锦礼服，由侍女们小心地披上鹤栖肩头。此件礼服，乃是十二位江南绣娘耗费半载悠悠光阴，精心绣就而成。
及笄礼在梅香阁举行，阁前九曲回廊蜿蜒曲折。廊下侍女捧着鎏金香炉快步穿行，沉水香的青烟在寒风中凝结成霜，与檐角冰棱相映成趣。
鹤栖深吸一口气，玉手轻抬，缓缓推开那扇雕花木门。刹那间，暖意裹挟着梅香，扑面而来。阁内，四十八盏鎏金枝形灯熠熠生辉，将此处照得亮如白昼。宾客们身着锦绣华服，或交头接耳，或浅笑寒暄。鹤栖莲步轻移，目光逐一扫过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庞，最终落在主位上的父亲身上。鹤家家主身着玄色长袍，腰间玉带缀着的白玉，更显威严庄重。
“吉时到——”司礼官的声音高亢洪亮而悠长。
“跪——”随着礼官高声唱喏，鹤栖在蒲团上盈盈下拜，发间步摇垂落的珍珠流苏，轻轻晃动，在她眼前织就一片朦胧光幕。
“吾儿今日及笄，此后当明德知礼，慎思笃行。”鹤家主的声音，带着庄重与威严。他缓缓打开手中捧着的鎏金木匣，一枚羊脂玉雕的并蒂莲簪显露其中，玉质温润细腻，雕工精巧绝伦。当冰凉的玉簪插入发间，鹤栖忽觉肩头一沉，仿若有某种无形的责任与担当，悄然落在了她的肩上。
礼成之时，阁外忽然飘起细雪。雪花纷纷扬扬，如柳絮般轻盈飘落。宾客们的恭贺声此起彼伏，与炭盆里银丝炭爆裂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鹤栖手端青瓷茶盏，盏中茶汤清澈见底，漂浮着的腊梅蕊在热气里缓缓舒展，恰似那些贵妇们的笑靥。
“小七如今，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了。”柳世铭身着竹叶暗纹的黛色直裰走进，神色间满是慈爱与欣慰。他身后跟着的两位表弟，皆身着月白锦袍，相貌出众。他取出一方锦盒，缓缓打开，是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的凤钗，凤身以金丝精心编织而成，羽毛纤细逼真，栩栩如生，凤眼处两颗黑珍珠，散发着幽幽光泽。
“你外祖母赠与你的。”
鹤栖轻轻接过锦盒，眼中闪过感动，柔声道：“舅舅代小七谢过外祖母，这凤钗太贵重了。”
柳世铭微笑着点头：“你外祖母一直念叨着等你及笄，要给你最好的。”
鹤瑶今日特意梳了双环髻，发间红珊瑚珠串明艳夺目，她盯着鹤栖发间凤钗，眼中满是羡慕，直至母亲轻轻拉扯她的衣袖，才移开视线。
“母亲，我及笈也要这般盛大。”
“自然。”三夫人颔首微笑。
宴会进行到一半，鹤栖借口更衣，暂时离开。穿过游廊时，听见假山后传来压抑的声音。
“……嫡女就能用东珠做鞋饰？我连银线都……”鹤千语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抱怨与不满，语气中满是不甘。
“四小姐，快别说了，小心被人听见……”侍女神色慌张，连忙低声劝阻，眼神中透着担忧。
鹤栖停下脚步，静静听了片刻，神色微微一黯。她想起去年上元节，鹤千语盯着她手中琉璃灯时，眼中闪烁的晶亮光芒，那时她还笑着将灯塞到鹤千语手中，如今想来，怕是早就生了隔阂。
回到阁中，正好赶上艺人献艺。姑娘怀抱琵琶，玉指轻拨琴弦，声音悦耳动听，如泣如诉。鹤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舌尖泛起淡淡的苦涩，不知是茶的味道，还是心中的滋味。
等到月上中天，宾客渐渐散去。鹤栖独自坐在妆台前，静静看着铜镜中珠翠满头的自己，眼神中透着一丝迷茫与思索。侍女在一旁，小心拆卸发饰，珍珠流苏垂落，在她颊边投下细碎光斑。
更漏声远远传来，滴答滴答。她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澄心堂纸映着残烛微光，墨迹晕染开来，笔锋悬在“女”字最后一捺上，久久未能落下。
窗外北风骤然加剧，裹挟着雪粒，猛烈扑打窗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忽闻珠帘 “哗啦” 一声轻动，大夫人身影映入眼帘，她鬓角几缕碎发被狂风吹得凌乱，斗篷之上星星点点地沾染着雪粒。
"母亲。" 鹤栖搁下笔，轻声唤道，嗓音里带着一丝疑惑。
大夫人在湘妃榻上缓缓落座，腕间翡翠镯子轻磕紫檀小几，发出清脆悦耳之声。她静静地凝视着案头那支金累丝凤钗，片刻后，缓缓抬手，轻柔地抚过凤尾细密的金丝，轻声叹道：“当年你外祖母为我及笄，插于发间的，亦是这般形制的簪子。”
鹤栖微微垂首，姿态温婉。她伸出双手，轻轻拿起桌上的茶壶，将澄澈茶汤徐徐注入青瓷盏中，动作轻柔且娴熟。青瓷盏中，茶汤微微荡漾，倒映出母亲眼角那因岁月留下的细微而深刻的细纹。她眼眸微闪，忽而忆起一日午后，在廊下无意间听到婆子们压低声音的闲言：“大夫人执掌中馈，那可是雷厉风行，手段厉害着呢……”
“小七，你可知晓？” 大夫人的声音陡然响起，打破了片刻宁静，“这鹤府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如九曲回廊下暗藏的冰面，危机四伏。”她伸出指尖，蘸取些许冷茶，在几面上缓缓勾勒蜿蜒痕迹。“幽篁院外家手握要职，上月刚有大动作，声势浩大；东篱院虽与我情谊深厚，然未来之事，实难预料……”
窗外，北风呼啸，裹挟着残雪重重扑打窗纸。鹤栖下意识拢了拢外衣，目光落在母亲描金的指甲上，只见那指甲在茶渍中停顿，恰好停留在用茶渍勾勒出的“仪”字上方。
“兄长虽才学出众，然女儿亦不遑多让。”鹤栖一边说着，一边将暖手炉轻轻放入母亲掌心，羊脂玉般的指节映衬着炉上精美的缠枝莲纹，“母亲但请宽心。”
大夫人忽然轻轻笑了起来，笑声清朗。
“母亲……”
大夫人忽然紧紧握住女儿的手，腕间的翡翠贴着肌肤，传来丝丝沁凉。“栖儿，你可知道母亲这些年，最耿耿于怀的时刻是何时？”未等鹤栖回答，她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是你出生那日，我听见产婆说 ' 是个姑娘 ' 时，你父亲转身离去的脚步声。"
窗外，传来巡夜婆子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铜漏又悄然滴过一刻。鹤栖清晰地感觉到母亲的手在微微颤抖，可那温度，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滚烫，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与期望。
“我要你稳稳坐上鹤家议事厅的主位。”大夫人的声音轻得如同飘进窗缝的雪沫，几不可闻，却惊得烛火噼啪爆开灯花，“要那些族中长老们，对着你这女子低眉垂目；要祠堂里的族谱，为你改写序齿；要这深宅大院的每一块青砖，都牢牢记住你的名字与荣耀——”
“母亲！”鹤栖忽然站起身来，她望向镜中，自己的脸庞与母亲的脸重叠在一起，恍惚间，竟像是照见了两个不同时空的倒影，“还望母亲助我。”
“我的小七，我的好女儿。”
大夫人笑了，那笑容里，满是欣慰与期待。她从容地伸手，理了理女儿肩头滑落的发丝，仿佛在触摸着未来的希望。
更漏声悠悠传来，那支金累丝凤钗在摇曳烛光中，流转着如血色般的光华，凤首高高昂起，仿佛随时准备冲破金丝编织的樊笼，翱翔天际。
春日，桃花灼灼，嫣红一片，柳絮如雪花般肆意飘飞。鹤府之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在这烂漫春光里更显雅致。鹤家家主立于廊下，负手远眺。
“栖儿，从今日起，为父便让你逐步参与鹤家事务，望你莫要辜负家族期许。”
鹤栖闻言，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声音清脆，宛如珠玉落盘：“女儿定不负父亲厚望，必当殚精竭虑，为鹤家效力，不负家族养育栽培之恩。”
彼时，海上贸易方兴未艾，为拓展海上航线，鹤家决意与徐家合作。这徐家世代经营海上生意，根基深厚，势力庞大，在海运一途颇具威名。
画舫之上，微风徐徐，轻柔拂面，带来丝丝凉意。舫下湖水波光粼粼，仿若无数细碎的银片在闪烁。鹤栖静坐在舱内，透过雕花窗棂，可隐约瞥见外面的湖光山色，桃花垂柳相映成趣。
不多时，只见徐府二把手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下登上画舫。此人年约四旬，身材魁梧壮硕，面容刚毅冷峻，眉宇间自然而然地透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鹤栖小姐，久仰大名。" 徐二当家踏入舱内，他抱拳当胸行了礼，声如洪钟震得舱顶流苏簌簌颤动，"今日得见，果然风姿绰约，名不虚传。"
鹤栖起身盈盈回礼，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带着几分矜持："徐二当家威名远扬，今日得见，方知何为气宇轩昂。"
两人分宾主落座后，侍从奉上香气氤氲的香茗。鹤栖玉手轻抬，优雅地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徐二当家，鹤家此次前来，诚意十足。”鹤栖率先开口，声音清亮悦耳，“我们殷切希望能与徐家携手并肩，共同开拓那片尚未被充分发掘的海上航线。徐家在航海一道经验丰富，堪称翘楚，若能与鹤家雄厚的资源相互融合、优势互补，必定能创造出一番非凡的事业。”
徐二当家闻言，嘴角微微上扬，然而眼中却隐隐闪烁着几分警惕：鹤家小姐的提议，确实极具吸引力，令人心动不已。只是海上风云诡谲多变，风险如影随形，合作这般重大之事，还需深思熟虑、审慎权衡。” 他一边缓缓说着，一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佩，“再者，徐家在海上经营多年，根基稳固，地位已然不可撼动，为何要与鹤家共享这份利益呢？”
鹤栖闻言神色自若，依旧从容不迫，眼神中透着坚定与自信，“徐二当家所言极是，海上之路确实危机四伏。但恰恰因为如此，我们才更需携手共进，守望相助。至于利益分享，我深信徐家定然不会拒绝一个能带来更为丰厚利润的绝佳契机。况且，鹤家也并非毫无准备，仓促而来。我们已在海上艰苦探索了一些全新的航线，并精心绘制了详细精准的地图。这些航线不仅沿途资源丰富，而且相对安全，相信定能为我们的合作增添更多的价值与胜算。”
言罢，鹤栖从袖中取出一卷精致的地图，缓缓将其展开在桌上。地图上，一条条蜿蜒曲折的航线清晰可见，用朱墨细致标注。徐二当家望着地图，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讶与赞赏。他着实没想到，鹤家竟已对海上航线有了如此详尽、周全的规划。
然而，他并未立即表态应允，而是沉吟片刻说道：“徐家在海上的势力盘根错节，与其他家族之间也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复杂联系。若贸然与鹤家合作，恐怕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与纷争。”
鹤栖闻言，微微点头，表示理解：“徐二当家所言不无道理，合作之事确实需慎之又慎。但还请相信，鹤家绝非目光短浅、急功近利之辈。而且，我相信徐二当家心中也一直渴望打破现有的格局，寻求更为广阔的发展空间，不是吗？”
徐二当家闻言，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站起身来，“既然鹤家如此诚意满满，徐某自然愿意与鹤家携手合作。但具体事宜还需从长计议，细细详加商谈。三日后，还请鹤家小姐移步至徐家府邸，我们再行深入探讨。”
鹤栖闻言，心中一喜，知道此次谈判已取得初步的成功。她站起身来回应道：“如此，那便三日后再会，期待与徐二当家的再次相谈。”
日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粼粼水面上，金色光辉肆意跳跃闪烁。远处，一艘艘徐家的商船正有序归港，船身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船帆上的 “徐” 字旗帜随风烈烈舞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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