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栖向祖父祖母问安后回到闺房,便觉一阵寒意从足底窜上脊梁,久病成医,她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想,便让琴心煮了姜汤。夜半骤然醒来,四肢发沉,喉间像塞了团火,鹤栖迷迷糊糊唤了声:"琴心......"
雕花小榻上的琴心立刻惊醒,掌灯时烛芯"噼啪"炸开火星,昏黄光影里见自家小姐倚在拔步床上,双颊通红,指尖无意识地揪着锦被角。她忙捧来温茶:"小姐可是着了风寒?先喝些水润润嗓子。"
鹤栖接过茶盏的手微微发颤,浅抿一口后,嗓音沙哑如浸了砂纸:"怕是发热了......"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单薄的肩膀剧烈起伏,像极了寒风中簌簌发抖的梨花,咳得眼尾发红,泪水在睫羽上凝成细碎的珍珠,顺着泛红的脸颊滚落。
琴心猛地搁下茶盏,棉鞋在青砖上踩出细碎的响:"我这就去请张大夫!"
"等等!"鹤栖拽住她的袖口,
“外祖父他们都歇下了,咳咳,不要吵醒他们。”鹤栖轻咳着说道,她脸色潮红,呼吸也有些急促。
琴心担忧地看着鹤栖,“可是您的身体……”
琴心欲言又止。
鹤栖轻扯嘴角,“我没事,咳咳,不过是腊月里常见的寒症,喝碗姜汤出出汗便罢。”
琴心满脸担忧,她太了解小姐的要强了,犹豫片刻,咬了咬下唇,无奈地应道:“小姐,那您先好好歇着,我去给您拿热毛巾擦擦,降降体温。”
不一会儿,琴心端着热气腾腾的水盆匆匆返回,指尖刚触到鹤栖的额头,便像被火烙了般猛地缩回手。她的声音忍不住发颤,带着浓浓的担忧:"小姐,您这烧得太厉害了!若再拖延,万一烧损了身子......"
鹤栖勉强撑开眼皮,睫羽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气息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莫要多言,夜深人静的,何苦劳师动众。我知晓自己的身子,歇上一晚便好。"她的手指轻轻拍了拍琴心的手背,试图让她安心,可掌心的热度却让琴心更加心慌。
琴心攥紧手中的帕子,指腹被掐得发疼,喉间像塞了团棉花:“可您烧得烫手,万一……”话到嘴边又咽下,深知小姐的脾性,再劝下去也是徒劳,只会让小姐心烦。她默默地帮鹤栖擦完身子,借着倒水的间隙,快步来到外院,抬手急切地叩响承影的房门:“承影,快醒醒!”
承影打开门,玄色劲装外披了件半旧棉袍,见琴心神色慌张,他不禁心头一紧,忙问道:“琴心姑娘,何事如此慌张?”
琴心将鹤栖生病之事一五一十地告知承影,“承影,小姐烧得厉害,你去买些药回来,可好?”
承影点头,“好。你先回小姐那儿,好好照顾她,我尽快回来。”
说完,他关上门,转身大步流星往后门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琴琴心赶忙回到鹤栖房里,守在床边,时不时用湿毛巾给她降温,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鹤栖。
长街被积雪覆盖,月光洒在雪面上,泛着清冷的光。承影的牛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惊起几只栖息在檐角的寒鸦。他心急如焚,眉峰紧紧蹙起,一路疾行,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终于,他在街角找到了那家熟悉的“仁心堂”,两扇木门紧闭,门环上结着厚厚的冰棱。
承影绕到后街,望着两丈高的青砖墙,双眉一挑,脚尖在墙面上借力一点,纵身一跃,便翻进了内堂。
承影在内堂寻找着药材,他小心避开那些易碎的瓷罐。内堂里药香混着木料陈味扑面而来,借着雪光辨出药柜上的木牌,指尖在结霜的药斗上迅速翻动:"紫苏、麻黄、杏仁..."忽想起鹤栖素日最怕药苦,顿了顿,又从"甘草"斗里多抓了两把。
取完药材,他从怀中掏出碎银,仔细地码放在柜台之上,
回到鹤栖的院子,承影直奔小厨房。灶膛里的余火尚未完全熄灭,他添了几把松枝,火苗“轰”地窜起,映得土墙上的冰棱泛着暖光。陶壶里的水刚冒热气,他便将药材尽数倒入,手腕熟练地转动,用长柄木勺轻轻搅拌。火光跳动,映得他冷峻的面庞柔和了几分
一炷香时间已到,承影揭开壶盖,药香裹着热气扑面而来。他小心地将药汁滤入瓷碗,穿过积雪覆盖的庭院,承影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推开房门,暖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
琴心守在床榻前,她见承影端着药碗进来,连忙起身接过,“辛苦你了。”
“无妨,”承影错开手,目光落在床上的鹤栖身上。只见她面色烧得通红,往日灵动的眉眼此刻却恹恹的,单薄的身子陷在被褥里,看得他心头一紧。"碗烫,你扶着小姐,我来吧。"
琴心点头,“好,那你小心些。”
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琴心小心翼翼地将鹤栖从枕头上半扶起来,承影舀起一勺药汤,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又吹,确认不烫了,才缓缓送到鹤栖嘴边。每一口药液都苦涩难咽,鹤栖的眉头忍不住紧紧皱了起来,可她还是强忍着不适,艰难地将药咽了下去。
待药碗见了底,鹤栖像被抽去筋骨般靠在琴心怀里,指尖泛着不正常的粉红。
“承影,你去休息吧,我陪着小姐就行了。”琴心轻声说道
承影目光在鹤栖脸上久久停留,眉头微微蹙起,满是担忧与不舍。他顿了顿开口道:“若有事记得来叫我。”
“好。”
夜色如水,万籁俱寂。承影刚走到屋外,刺骨寒风便呼啸着扑面而来,寒意瞬间钻进骨头缝里。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满心的焦虑,可那担忧就像藤蔓,在心底肆意蔓延。
室内,琴心小心翼翼地将鹤栖放回床榻上,调整好她的被褥。鹤栖呼吸平稳了一些,但仍显虚弱。琴心守候在旁,不敢合眼,她看着小姐苍白的脸庞,忍不住轻轻呢喃:“小姐,你快些好起来吧,老天爷保佑,天一亮,这病痛就都散了......”
天际刚泛出蟹壳青,柳府角门便传来仆从扫雪的簌簌声。琴心伏在床前打了个盹,猛然惊醒时,指尖还按在鹤栖腕间,脉息比子时稳了些,鬓角的冷汗已干,两颊褪去了灼人的潮红,终于显出几分惯常的苍白。
年初一,柳老夫人派人来请鹤栖,才知道鹤栖生病了。
“琴心,小七昨夜是怎么了?"老夫人抬手按住琴心欲行的礼,指尖触到她袖口的药渍,"可曾请大夫来瞧?"
琴心屈膝半跪,眼尾微红,声音里带着几分愧疚:"回老夫人的话,小姐从宴上回来便说身上发沉,到戌初突然发起高热。原要差人去请大夫,小姐却执意不许,说深更半夜的别惊了您......后来承影出府买药,煎了药喂小姐服下,高热总算退了下去。”
老夫人听罢,眉间深锁的纹路又深了几分,"这孩子,总爱硬撑。去把张大夫请来,就说我亲自递的帖子。若再拖出个好歹......"
"是,老夫人。"侍女应声退下。
日头升上雕花窗棂时,张太医的药箱刚在八仙桌上放稳。鹤栖在混沌中听见响动,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缓缓睁开眼,便看见老夫人正坐在床前,用帕子蘸着温水,细细擦拭她泛着潮红的手背,腕间的玉镯贴着她的皮肤,带着丝丝凉意。
张大夫太医指尖轻叩着脉枕沉吟片刻,诊脉的手指在鹤栖寸关尺上缓缓按动:"外感风寒,兼之脾胃失调,好在退热及时,并未伤了根本。" 说罢铺开宣纸,狼毫在砚台里转了两圈,墨香在室内淡淡散开,"当归、黄芪各三钱,半钱陈皮……那退烧的方子倒是有些巧思,是谁开的?"
"回太医的话,是府里的护卫。" 琴心忙不迭答道,目光落在药方上工整的小楷上。
张太医听罢轻笑,笔尖在宣纸上顿了顿,又添了两味滋阴的药材:"倒是个有心人。这药头煎用雪水,二煎换井水,服三日再来复诊。" 说罢从药箱里取出个青瓷小瓶,"这是新制的川贝枇杷膏,睡前抹些在舌根,夜里便不会咳得难受了。"
待送走大夫,老夫人又转头叮嘱琴心:"你且记着,寸步不离地守着小姐,水要温的,药要按时煎,若有半分不妥,即刻来告知我。"
琴心郑重地躬身应下:"老夫人放心,奴婢定当寸步不离。"
雕花漏窗筛下细碎的阳光,在床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琴心守在床边,一脸倦容却依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小姐,唯恐错过任何一个细微变化。
"琴心......" 鹤栖发出微弱的呼唤。
琴心猛然回神,忙握住鹤栖的手,掌心的温度带着几分凉意:"小姐醒了?可觉得哪里难受?" 眼中泛起水光,却硬是忍了回去。
鹤栖费力地摇摇头,唇角扯出一丝苍白的笑意:"好多了......就是浑身没力气。"
琴心端起早已温在炭炉上的温水:"大夫说要多喝水,奴婢扶您起来喝些。" 说着便小心地托住鹤栖的后背,将靠枕垫在她腰后,杯沿轻轻抵住她干裂的唇。
鹤栖抿了几口温水,觉得咽干的痛楚稍减,她望着琴心眼下的青黑,轻声道:"又让你熬夜了......"
琴心眼眶一热,忙别过脸,"小姐快别说话了,好好歇着,等会儿奴婢煎了药来。" 指尖悄悄抹过眼角,再回头时已是满脸笑意。
卯初时分,柳家正厅的铜胎珐琅香炉里飘着沉水香,六扇御赐的紫檀描金屏风将暖阁烘得暖融融的,屏心绘着的十八学士图在烛影里若隐若现。外祖父身着簇新的酱色云纹常服,腰间玉带扣泛着温润的光,端坐在太师椅上。
“父亲,今岁苏州庄子上的粳米收了三千石,比去年多了两成。”柳世铭袖口的金线云纹随着动作轻晃,语气里带着务实的严谨,“只是运河漕运又涨了税,侄儿前日去户部述职,听闻新上任的漕运总督打算推行‘均水法’,怕是要连累沿线粮庄 ——”
话还未讲完,二舅柳世暄便笑着插了话,他眼尾微微弯起,带着几分诙谐,手中的茶盏在指尖慢悠悠地转了半圈,说道:“大哥啊,您这一开口,就又回到当差时那较真的模样了。今日可是大年初一,该让父亲好好歇着,听几出戏才是。这些官场里的风浪,咱们过了年再细究也不迟。” 说着,他轻轻提起茶壶,往父亲的茶盏里添了些许温水,青瓷盖碗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听戏不急。" 外祖父指尖轻叩太师椅扶手,目光落在门外,"按例辰时初刻该来拜年的,小七怎的还没到?"
"表姐应是病了,祖母刚派人去请张大夫入府。" 柳明珠提着裙裾踏入正厅,鬓边的红宝石坠子随步伐轻晃。
“母亲,我想去看表姐!” 柳梦蝶紧紧攥着大夫人的袖口,小身子一个劲儿地往母亲膝头蹭,发辫上的红绒花也跟着上下颤动。大夫人满眼爱怜,抬手轻轻揉了揉她那俏皮翘起的发辫,温声说道:“乖孩子,别闹,你表姐正病着,需要静养。等她好些了,咱们带着她最爱吃的蜜饯去瞧她。”
没过多久,柳老夫人从鹤栖的院子匆匆赶回,柳老太爷见了,沉声问道:“小七的情况如何了?”
柳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鬓边的银丝在晨光里微微颤动,尽显忧心之色:“昨儿夜里发起了高热,可把院子里的人急坏了,赶忙去抓了药,总算是把热给退了。张大夫刚把过脉,说是受了寒,所幸没什么大碍,静养几日便能恢复。”
“这大过年的,可真让人揪心。我那儿还有从南边带回来的滋补药材,等会儿就给小七送过去,兴许能让她好得快些。” 大夫人说着,她眼神中满是担忧,不住地摇头,又转身对身旁伺候的婆子嘱咐道:“你手脚麻利些,把那装药材的匣子仔细找出来,可别磕碰了,一会儿我亲自给小七送去。”
二夫人点头赞同:“我那儿还有前年宫里赏的熏香,安神助眠的,给小七点上,也能让她睡得安稳些。”说罢,向身边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即刻领命而去。
众人虽心系鹤栖,却也未忘大年初一的礼制。柳世铭整了整袖口的金线云纹,率先开口:"虽说小七病了,可今儿是新年第一天,家中的拜年礼俗万不可废。" 他转头向两位弟弟颔首示意,柳世暄、柳世泽均正色起身,随他一同整衣肃容,在柳老太爷面前并排行礼。
"愿父亲母亲新岁安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三兄弟声线齐整,衣袂拂地有声。
柳老夫人含笑受礼,从身旁紫檀匣中取出三串珊瑚念珠分赐儿子:"你们兄弟在外当差不易,这念珠是我在大相国寺请的,祈愿平安顺遂。"
轮到年轻一辈时,柳云山率先上前,长身玉立如松,拱手作揖道:"孙儿祝祖父祖母新春吉祥,福寿绵延。"
柳明珠紧随其后,莲步轻移福身请安,"愿祖母康宁,祖父政务顺遂。"
柳梦蝶被大夫人轻推上前,乖乖屈膝:"祝祖父祖母事事如意。"
二夫人轻轻拽了拽柳云轩的袖口,他脆生生道:"孙儿祝祖父母身体硬朗,日日开怀。"
三夫人忽然想起:"往年初一,咱们会在祠堂祭祀祖先,今年……" 话到尾音略作停顿,目光望向柳老太爷。
柳老太爷沉声道:"祭祀一事,断不可缺。小七虽病着,咱们更要诚心祈福,望祖先庇佑她早日康复。" 他扶着太师椅扶手起身,玉带扣轻响,"去取祭服吧。"
于是,众人各自回房更换墨绿缎面祭服,由柳世铭捧着鎏金香炉在前引路,鱼贯前往祠堂。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面投下斑驳光影,供桌上的青瓷烛台早已燃起明烛,映得 "柳氏历代先祖之位" 的匾额愈发庄严肃穆。
柳老太爷率先净手焚香,三柱檀香在鼎炉中袅袅升腾。其后众人按长幼次序上前,柳世铭、柳世暄、柳世泽依次行三跪九叩大礼,年轻一辈则行四拜礼。柳明珠捧着绢帛祝文,声音清越诵道:"今逢新春,谨以清酒时馐敬奉祖先,祈愿族中安康,五谷丰登,庇佑小七病体速愈……"
"老夫人来看小姐了。" 丫鬟的通报声方落,柳老夫人已跨进门槛,琴心正要屈膝行礼,手腕一暖,老夫人的手掌已按住她肩头:"免了虚礼,我瞧瞧小七。"
鹤栖听见动静,勉力撑着肘要起身,被角顺势滑落,露出腕骨处的皮肤,青紫色血管在苍白底色下格外明显。
"外祖母......"
"快躺下,别耗了力气。" 老夫人急忙伸手搀住她后背,指尖顺着鬓角碎发捋到耳后,喉间便滚出一声叹息:"总说你像你母亲,偏这倔强脾气也分毫不差,昨儿夜里发热时,怎么就不知道让人通传一声?"
鹤栖唇角扯出一丝笑:"想着夜深了的,别扰了大家休息......" 话未说完便被老夫人指尖点住额头,力道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责备:"傻孩子,你病倒了才是让大家揪心。"
琴心适时端来滚热的药汤,白瓷碗沿腾起袅袅白烟。老夫人亲手接过,吹凉了递到鹤栖唇边:"张大夫说你是寒邪入里,这剂药里加了生姜,喝着辛辣些,却最能驱寒。" 见鹤栖乖乖张嘴饮下,才又转向琴心:"夜里每半个时辰换次温毛巾,若要起身,务必让人搀扶,她自小性儿倔,别由着她硬撑。"
鹤栖靠在枕头上,望着外祖母鬓边的银丝,喉间便发紧。她指尖轻轻勾住老夫人的袖口,像儿时那样蹭了蹭:"外祖母放心,我听琴心的话。等病好了,陪您去花园里晒霉书好不好?"
老夫人笑着点头:"好,等你能下床了,咱们就把你外祖父的《太平广记》搬去西廊晒,省得他总说我把书页翻得发潮。" 又叮嘱琴心,"把我房里那床雀金裘拿过来,夜里给小七搭在被上,别让寒气侵了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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