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阳佳节，澄澈日光倾洒于鹤鸣山，却难掩弥漫其间的肃穆，鹤家百年祭祖大典庄重开场。
鹤鸣山祖陵之前，蜿蜒的青石阶似蛰伏巨龙，静静横卧。岁月为其披上暗青色的苔藓外衣，在日光下泛着幽光，阶缝间，茱萸残瓣星星点点，殷红的色泽在明朗白昼中，透着凝重。
鹤栖身着一袭素白长裙，裙摆轻盈，行如流云。裙上银线暗绣的鹤纹，随其步伐在日光下若隐若现。
祭坛前，数十名鹤氏族人身着玄色长袍，整齐跪成方阵，神色凝重。香炉中升腾的袅袅青烟，被突如其来的山风肆意吹散，在空中凌乱飘散。
“吉时到——！”
礼官拖长的高亢嗓音在山间久久回荡，宣告大典正式开始。然而话音未落，东南角飞檐上的脊兽毫无征兆地轰然炸裂，发出沉闷巨响。承影反应迅速，袖箭如闪电射向空中，尖锐呼啸划破长空。与此同时，一支弩箭从暗处迅猛射出，与承影的袖箭在空中激烈相撞。鹤栖回头，只见他手中剑锋折射出森冷寒光，如凌厉闪电。
“有刺客！”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声，顿时，整个祭祖现场乱作一团。
“护住宗亲！”鹤家主的厉喝声瞬间被一阵巨大的轰鸣声淹没。众人惊恐地望向山体，只见山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撕裂，裂开一道狰狞恐怖的伤口。烟尘滚滚升腾而起，碎石如雨点般朝着众人飞溅。
“栖儿！”大夫人惊恐的呼喊瞬间被淹没在这铺天盖地的巨响中。千钧一发之际，承影猛地将鹤栖紧紧护在怀中，一个侧身翻滚。祭坛下方不知何时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想来是山崩的巨大冲击力震开了尘封已久的机关。承影揽住她的纤细腰身，纵身一跃，跳入黑暗之中。在那一瞬间，剑刃与石壁剧烈摩擦，溅起的火星短暂地照亮了承影紧绷的下颌，坚毅的线条尽显他的果敢与决绝。
青砖密道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潮湿腐朽气息，四周昏暗无光，伸手不见五指，承影和鹤栖只能凭借着微弱的触感摸索前行。冰冷刺骨的水瞬间漫过脚踝，鹤栖这才惊觉密道连通着暗河。
“你受伤了。”鹤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与潮湿的水汽交织在一起，让人几欲窒息。她下意识地伸手摸索，指尖触碰到承影坚实的后背，温热且粘稠的液体瞬间沾满了她的指尖。
鹤栖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向上触碰到了那支插在承影背后的箭杆。
“这是军制三棱箭！难道是军中有人参与了这场阴谋？”
承影费力地折断箭尾，闷哼一声，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他声音低沉而艰难：“我曾听闻，近日京中兵部武库失窃。”
暗河的水流突然变得湍急起来，一道水打来，鹤栖没站稳撞上了承影，承影将她搂得在怀里，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属下失礼。”
"承影？"
"无妨。说不定顺着这条暗河，就能找到出口。”
此时，密道中隐隐传来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暗中窥视。鹤栖紧张地靠向承影，“承影，你听到了吗？好像有什么东西。”
承影警惕地握紧剑，“嘘声。”
那诡异的声响越来越近时，他们才发现，那不过是一群蝙蝠在黑暗中飞舞。鹤栖松了一口气，却仍不敢有丝毫放松。
当晨曦染红天际时，两人终于被暗河冲进一处浅滩。鹤栖呛着水将承影拖上岸，他青白的脸上泛着死气，唯有心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鹤栖颤抖着撕开他浸血的衣襟，三棱箭镞深深没入肩胛，伤口周遭的皮肉已经发黑溃烂。
"军医说过...三棱倒刺需得剜肉取镞..."承影涣散的瞳孔勉强聚焦，沾血的手指轻轻划过鹤栖脸颊，"劳烦小姐...给属下一个痛快..."
"闭嘴！"鹤栖厉声喝断，眼泪却砸在他胸膛。她摸出承影腿间的短刃，刚要下手，忽闻岸边传来枯枝折断声。
采药老者背着药篓从竹林转出，鹤栖瞬间将短刃横在胸前：“站住！”
“莫慌，姑娘。” 老者举起双手，药篓里白及与地榆的气味混着血腥味飘散，“老身曾在太医院随军，见过这等箭伤。”
银刀划开皮肉的瞬间，承影闷哼着扣住老者手腕，却因失血过多瘫倒在地。
“三棱倒刺，这箭伤凶险得很，箭头带毒，若不是及时处理，这条胳膊可就废了，甚至性命都难保。”
鹤栖按住他颤抖的肩头，盯着老者虎口的弓弦茧：“既是随军大夫，可知‘将作’二字？” 她举起染血的箭簇，模糊的刻痕在晨光下若隐若现。
老者长叹：“二十年前，工部为了增强军备，改良了这箭的制式，原本是用于北境边军。如今嘛……”话到嘴边，老者却戛然而止，神色变得有些凝重。老者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抱歉，老夫真的不能说。这背后牵扯的势力太大，我若说出来，恐怕会给我和我的家人带来杀身之祸。”
鹤栖微微颔首：“老先生，我们明白您的难处，多谢您方才出手相助。若日后有机会，还望您能保重。”
老者微微叹气，收拾好药箱，转身离去。
承影静静地躺在平整的大石之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鹤栖半跪下来，颤抖的指尖悬在他鼻前试探气息，片刻后又小心翼翼地贴向他的心口。隔着湿透的衣料，那微弱的跳动一下，又一下。
“承影，你再坚持一下。”鹤栖的声音声音微微颤抖，鬓边碎发垂落，扫过他染血的衣襟。
或许是听到了她的呼唤，承影缓缓睁开了眼睛，涣散的瞳孔努力聚焦，终于看清眼前人苍白的脸，干涸的唇角扯出一丝笑意：“有小姐在旁...我定能撑住。”
她刚要抽回手，掌心突然硌到一个硬物。下意识地伸手摸索，是个扁长的香囊，边角已经磨得发毛，褪色的丝线在指腹下凸起——竟是歪歪扭扭的鹤纹。鹤栖呼吸一滞，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是她儿时的一个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她一时兴起，拿起针线学起刺绣。当时的她手法生疏，绣出的鹤纹歪歪扭扭，自己瞧着实在难看，满心沮丧之下，随手就将这香囊扔在了一旁。此后，她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再未想起，没想到……
“为什么……你会留着这个？”鹤栖的声音微微发颤，她抬眼看向承影，目光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承影的瞳孔猛地收缩，喉结艰难滚动。他别开脸不去看她，却扯动伤口闷哼出声。潮湿的睫毛上凝着水珠，不知是冷汗还是未落下的泪，他闭上眼，喉间溢出断续的气音，“想着...留个念想。”
鹤栖的手指突然攥紧香囊，她想起这些年无数次转身，总见他默默跟在三步之外，想起每次遇险，他永远是第一个挡在身前的人。她将香囊放了回去，“以后...要留念想...就当面跟我说。”
“小姐......”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两人警惕地望去，鹤栖猛地将承影护在身后，手中短刃泛着冷光。拨开荆棘丛的瞬间，为首的中年男子玄铁护腕与腰间令牌相撞，发出清越声响。
中年男子看到承影和鹤栖，先是一怔，随即快步上前，单膝跪地，“侍卫统领萧逸，拜见大小姐！家主得知二位失踪，心急如焚，特命我等四处搜寻。”
鹤栖轻轻点头示意："萧统领，辛苦你们了。这一路山林险峻，若不是你们寻来，怕是要多费些周折。" 她目光扫过萧逸身后气喘吁吁的侍卫们，语气里添了几分关切。
萧逸看向鹤栖，神色关切：“大小姐，您这一路受苦了，家主和夫人都在府中盼着您回去。”
众人沿着蜿蜒的山路前行，萧逸命手下清理出一条相对好走的路径。
暮色中，鹤家祖宅的飞檐刺破云层。大夫人踉跄着扑过来时，鹤栖闻到她发间还沾着安神香的气息。
"栖儿！" 大夫人将鹤栖紧紧拥入怀中，声音哽咽，"你可算回来了，母亲担心死了。母亲守了一夜灯，就怕......幸好你平安归来。"她突然想起什么，松开鹤栖，上下打量着："有没有受伤？让母亲看看。"
鹤栖望着母亲眼下的青黑，眼眶湿润，“母亲，我没事，让您担心了。”
走进书房，鹤栖看到父亲正坐在黄花梨圈椅上，神色疲惫。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举起箭镞：“父亲，箭镞来历绝不简单。此次祖陵遇袭，恐怕是一场针对我们鹤家的阴谋。”
鹤家主抚过紫檀案几上的箭镞，"北狄金狼部与工部军械..."
白发族老拄着龙头拐杖颤巍巍上前，浑浊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里满是忧虑：“皇室近卫军指挥使刚换任，正是工部侍郎的女婿。而这箭簇制式，与当年西北战事时朝廷给边军的改良箭如出一辙。如今皇权与世家间的平衡摇摇欲坠，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较劲。”
“啪！” 鹤家主重重拍案，青铜镇纸都跟着弹跳，茶盏叮当作响：“祭祖路线向来隐秘，能在鹤鸣山动手，定有内鬼！萧逸！把昨夜值守侍卫的底细、往来书信，全都彻查清楚！但凡与工部、北狄有牵扯的，一个都别放过！”
“属下遵命！” 萧逸单膝跪地，应道。
鹤家主看向承影：“承影，你和栖儿在密道中经历此事，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鹤栖摇了摇头，“不过遇到一位曾在太医院任职，随军出征过的老者，是他帮承影拔了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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