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眼下情形由不得明夷想太多,这场疫病怕是少不了玄观的背后推动,她问:“大人,这场疫病是何时发生的?”
刺史:“正月二十出现第一个病人。”
明夷:“那正月十八之前,全城人和玄观道士有没有同时在场过?”
闻言,刺史苦笑,精瘦的脸颊上只有那双眼睛是有活气的。
“明小姐聪慧,竟能猜到这一步。我实话告诉你,这场疫病八成是由上元节的烟花带来的。”
“上元节的烟花?”明夷低低的:“既然大人知道此事乃陈深所为,何不问他得罪?陈深草菅人命,就算陛下知道了,也不会降罪与你。”
刺史沉下脸,“没用的,钦天监监正李道徽是陈深义父,有他在,我上多少道折子都没用!”
明夷本想试探一问,是否陈深在京城的庇护为成王,没成想竟又扯上了李道徽。
倒也不奇怪,大燕皇帝尚道,追求长生,对能言善辩,精通天地鬼神的李道徽格外器重。
监正官阶五品又如何?只要得了君心,李道徽便就有横行大燕官场的资格,更何况,李道徽的妹妹还是当朝贵妃,齐王生母。
“大人放心,朝廷的人明日应该就到了。”明夷漠漠地垂下眼帘,转身又帮着许辞盈照看病人。
明夷一身素衣,挽起头发,熟练帮忙的模样叫刺史狐疑一番,“她真是中书令千金?”
这一忙就是一整日,夜幕降临,府衙变得死气沉沉。
没有药,就算许辞盈再是回春妙手,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为他们施针稳住病情。
辞盈累得先去休息了,明夷心烦意闷,便在街上随便溜达。
道路两旁躺满了人,也不知是死是活。
有一男子拿着水壶,喂那些奄奄一息的人喝水,看其穿着应是衙役。
明夷自己经历过苦难,知道人在将死之际,若有人能施以援手是多么大的恩赐。
她自己也拿了水壶,一个又一个喂那些将死之人喝水。
忙完一切,明夷累得挺不直腰板,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可澧州这个样子,深更半夜也没个讨饭的地方。
不知觉明夷走到城东,放眼望去,整条街漆黑一片,这比怡红院的水牢还黑。
倏有一道亮光如雾中之花,绽放在街道尽头,叫明夷窥探不到。
人趋光的本性让明夷鬼使神差走了过去,但见谢夷君坐在街边茶肆,堪有一盏马灯在茶肆一角悬挂着。
谢夷君一人独坐,马灯正好对他而照,柔化蜘蛛面的具冷血无情。他整个人冷寂杀伐,透着生人勿进的气质,独有深渊般的眼瞳此刻只装了明夷一人。
桌上放着食盒,明夷勾唇一笑便坐到谢夷君对案。
“怎么?你也来澧州了?”
“你来得,我如何来不得?”
谢夷君打开食盒,满满当当有四道菜摆在桌上。
“既然碰上了,一起吧。”
明夷撑头睨着谢夷君,柔媚的声音里含着娇嗔,“一个人吃四道菜?谢夷君,怎么撑不死你?”
闻言,谢夷君为明夷盛饭的手一顿,索性自己吃了起来,“我嘴刁不行么?”
明夷没有自己盛饭的意思,她嘟囔着:“嘴硬!分明是专程做好了,等我一起吃。”
谢夷君没再说话,见明夷半天不吃,他无可奈何地备好碗筷,为她盛了饭。
“还是第一次有男人这么服侍我了。”明夷勾魂摄魄的媚眼一直落在谢夷君身上,她接过碗筷,笑得娇憨,“谢夷君,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谢夷君一愣,“因为你眼瞎。”
“怎么还骂起人来了?”明夷说着,思绪便被味蕾带到了**,不得不说谢夷君做的饭真好吃,不由得问道:“你这手艺跟谁学的?”
“自己学的,但……”谢夷君面具下的眼睛透出无尽柔情,他的声音很低很低,“是为你而学。”
“说什么了?”明夷没听到谢夷君的后话,只又打趣道:“戴个面具吃饭,多难受啊,摘了吧?”
见谢夷君不为所动,明夷自觉无趣,两人便开始冗长的吃饭时间。
倏尔,谢夷君神色一紧,明夷察觉到谢夷君手上的动作,下一刻便会有一柄短剑刺出去。
明夷忙安抚他的手,“不是敌人。”
手背触上明夷细软的手掌,谢夷君一怔,喉结滚个不停。
这个时候,走过来一个男子,明夷将手收了回去。
男子一脸疲惫,笑着说:“小姐,我……可以单独和你说句话吗?”
明夷一讷,她认得出,这是却才喂百姓喝水的衙役,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应了。
明夷起身时,瞥到谢夷君冰冷的眼神,便觉得他整个人杀气腾腾。
这又是怎么了?
明夷想不通,可看在这顿饭的份上,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捏了捏谢夷君的手掌。
“等我。”
后知后觉她才发现,小时候摸小猫脚爪便就是这个动作。
明夷只想苦笑,希望她这番作为,谢夷君不会生气。
走到一旁,衙役便说:“小姐可是中书令明大人的千金?”
明夷点头。
衙役倏尔眉开眼笑,“那你一定认得小芍药。”
“小芍药?”明夷登时醍醐灌顶,很快便将小芍药与林景伯信中之芍药想到了一处。
衙役笑着解释道:“就是小愫儿。”
“明愫?”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竟叫知晓明愫过往的人被她撞到了,明夷故意说:“你竟认识阿姐。”
事实上,前世今生,明夷都没有这么称呼过明愫。
衙役挠头,“我与她一起长大的,我叫季青,后来她和楼姨回京了,我就再没见过她。她现在过得如何?”
原来是明愫的发小。
明夷不经意挑眉,“如今阿姐已是皇太子妃,此番我来澧州,她嘱咐我要我去看看楼氏祖宅,你可否为我带路?”
季青依旧笑着:“听到她过得好,我就安心了。”
明夷本也没想去楼氏祖宅,不过想在季青这里多问点关于明愫的事,只是在回到茶肆时,谢夷君早没了身影。
明夷心头没来由一股气,谢夷君老是这样,不告而别,留她一人心里不畅快。
季青道:“二小姐,你的心上人怎么走了?”
“心上人?”明夷虽觉好笑,兴致颇高,“你如何看出来的?”
季青:“你看他的眼神都是依赖,而他看你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温柔的。这不是很明显吗?”
明夷心里闷闷的,难道这五年和谢夷君外出做任务,她真的对他有依赖了?
倏尔,鼻间闻来谢夷君饭菜的香味,这些年他们外出时候,好像都是谢夷君自己操刀做饭。
一开始不是这样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
明夷绞尽脑汁时,季青说:“我以为京中贵女都是矜娇的,不曾想二小姐竟能放下身段,照顾澧州的百姓。”
明夷收回思绪,可脑海中谢夷君的身影时不时闪现出来,搅弄得她神思难安。
季青:“二小姐想什么了?”
“没什么。”明夷低低的:“京中贵女也是人,是人就有心,此举只论善恶。”
明夷又问:“阿姐小时候是怎样的人?你可能与我说说?”
旋即季青拧眉,思忖一番后才说:“原本小芍药是和楼姨一般爽朗的性子,就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就变的沉默寡言,与我们也都不怎么说话。”
明夷:“我们?”
季青:“是星辰,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
明夷心想,果然如此,楼星辰虽是楼心月的侄女,可她背后真正的主子一定是明愫,不然以明齐的性子,楼氏死后他立马会赶走楼星辰,怎还容许她养在明府?
说话间到了楼氏祖宅,季青打开火折子,打开楼府的门。
进了楼氏祖宅,季青便开始咳嗽,明夷知道,他也感染疫病了。
季青应也知晓自己的身体,索性站的老远与明夷说话。
“二小姐,这便是楼家,林伯在的时候都是他在打理,他走之后也就我时不时进来洒扫一番,好报答当年楼姨的施饭之恩。”
“对了,他们现在过得好吗?”
明夷自个又打亮一个火折子,她的声音柔婉低迷,“他们都死了,此番我来澧州,就是安葬他们的。”
闻言,季青开始咳个不停,“怎么会?林伯不是到京城做官去了么?”
明夷没再说话,在这个少年心里,明愫是纯美的儿时玩伴,怕是她说了,季青也不信。
楼氏祖宅并不大,除却前院,后院只有三个院子。
明夷逛到最后一个院子时,季青不知何时跟上来的,他声音虚浮,也不知是哭了还是病痛使然,“这是小愫儿住的。”
明夷来了兴致,她推门而入,入目所及是一面刻着芍药的墙。
这个院子很简单,两间屋子,院中围着一个花圃。堪是二月时节,比郢都更南的澧州花树已然含苞。
明夷往芍药那面墙走,墙角有一颗茂盛的黄葛树,树枝延伸到墙外。
不经意间,明夷瞧见,黄葛树树枝压着的墙檐最边之处,不仅没有瓦片,更有很明显的凹处。
季青解释道:“这棵黄葛树长得太甚,这里的墙被它压下去了。”
明夷举着火折子,凑到跟前看,她身量高,微微抬脚便能看个清楚,她不禁问道:“隔壁住着什么人?”
季青也生疑,“是卖肉的王山大叔,大概七八年了吧,他说要去京城寻楼姨,在她那里讨饭吃。怎么?二小姐没见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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