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宏廿六年三月初十。
晨光透过窗户照入。
江令真从剧痛中醒来。
她的两腿之间有一滩血迹。她知道那是她和贺钰的孩子。
她躺了一阵。脑海里闪过她半生的过往,有她和贺钰相拥在山林间的场景,有她和符飏煮茶泼墨的回忆,还有她和江照月在荔山一起去私塾的画面......最后是母亲哄她入睡的声音。
江令真麻木地起身,清洗掉身上的血迹。
行尸走肉般地过了两天,江令真找到贺钰。
“你希不希望你的儿子能做平康侯?”她问。
贺钰那时刚从赌场里出来,赌赢了一大把,双目通红。他愣了愣,捧腹大笑。
江令真只是静静站着。
“你认真的?”贺钰问。
“你希不希望你的儿子能做平康侯?”江令真重复。
贺钰这时候才认真考虑起来。嗯......似乎很有意思。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
成为平康侯府的四姨娘需要三步。
第一步,贺钰破坏了符飏和黄小姐的婚事。他从江令真那拿到了符飏其他外室的名字和住所。黄小姐意料之中地愤怒悲伤,不愿意再嫁给符飏。
第二步,找一个信得过又愿意帮忙伪造的医师。贺钰那边倒是能用钱收买一两个,但不能保证他们之后的忠心。
没关系。江令真想起来姐姐江照月身边有一个跟着她的医女袁芝。
她夜里叩开江照月的门,她觉得她的笑容应当很像鬼魅:“姐姐,贺钰告诉了我你和袁吕庆的事。我要你帮我做平康侯府的四姨娘。否则,我会告诉符飏一切。”
江照月听了,像只受惊的兔子,满眼都是害怕和担忧。
“你没事吧?上个月我去看你,你也不愿意理我。现在为什么忽然要回来?平康侯府不是好地方。我实话告诉你,玉心她似乎......”
江令真那时管不了平康侯府是个什么地方了。
“我要回来。”她打断江照月,一字一句地说道。
袁芝很快来了。
她给江令真把脉,很忧愁:“想好了?走上这条路,就回不了头了。”
姐妹两个都不是省心的。
袁医师开了药:“早晚煎服,半个月后,有孕的迹象会出现。”
江照月愧疚:“小芝,我对不住你,总是把你扯进这些事情来。”
袁芝叹气:“不用在意。你救过我的命,带我到淮京来,这些我都欠你。”
江令真夺过药方:“以后就有劳袁医师多多照料了。”
第三步,和符飏重归于好。
这是最简单的一步。符飏刚被黄家拒婚,心情郁郁。
江令真在茶楼里假装与他偶遇,装一副可怜的模样,很快又勾住符飏的心。
他本来最爱的一个,也暂时是她。
几夜欢好,她便又成了符飏的外室。
第四步,以身孕进平康侯府。
一个月过去,她和符飏说:“我有孕了。”
符飏疑心重,一开始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情?
他请来三个大夫轮番查验,结果都是一样。江令真确是有孕一月。
他又请凌微子来把脉,再卜卦象。
这是江令真最担心的一环。她倒是不担心袁芝的医术不如他高明,她忧心的是凌微子的卦。
万一他真算出来了,怎么办?
好在有惊无险,凌微子算完,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说:“此胎为男。”
看来这道士也是虚有其表。
符飏则大喜过望,风风光光地将江令真迎为四姨娘。
*
如愿以偿进了平康侯府,江令真一开始过得不错。
符飏宠爱她,夫人也不为难她,她怀着“继承人”,简直可以在府里横行霸道。
但问题很快浮出水面。
一是符玉心。
江令真住进平康侯府,才真正和她有更多地接触。
她每年的行踪很奇怪,要固定外出去静湖观养病,但回来之后身体却变得虚弱。太不正常。
还有那个佛堂。江令真进去过几次,发现角落里有两块灵位,似乎是符玉心弟弟妹妹的名字。
符玉心还有别的弟弟妹妹?
江令真去问江照月。
江照月一开始讳莫如深,后来被她问急了,才说:“我也不清楚。但好像侯爷和那个真人在搞一些奇怪的事情。玉心被牵扯其中,过得不好。”
太反常了。
没等江令真细想,另一个问题出现了。
贺钰似乎因为她真的过上了好日子而感到不悦。
他频繁要和她会面,也不害怕被别人察觉。
并且他一赌输,就会来问江令真要钱。
江令真刚开始顺从地给他钱,并且总是不厌其烦地劝他要把目光放长远,等她生下“儿子”,平康侯府的一切皆是他们二人的。
可是赌徒不会听道理,他们只关心今天有没有钱。
他把符飏给江令真的金银月例都扫劫一空。
江令真没钱,只好找江照月借。等把江照月也借没钱了,两个人只好商量起其他的方法。
江令真让姐姐去找老相好袁吕庆。毕竟袁将军有钱,而且压贺钰一头,说不定能有办法。
江照月没办法,只好按妹妹的要求去做。
但这两个人不见面还好,一见面简直干柴碰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很快又成了情人。
江令真知道了,想骂骂姐姐不要这么相信男人爱男人,要谨慎,但随后又想,她做的事情比姐姐做的也不遑多让,又是她自私地让姐姐去找袁吕庆,于是最后只好悻悻地说:“注意安全。”
值得庆幸的是,吕袁庆还算个好人。他找到贺钰,打了一顿,又给他一笔钱,让他从此安分。
贺钰被他教训了,有一段时间没来打扰江令真。
但没想到,贺钰很快又卷土重来。
他把那笔钱输掉了。
他趁着江令真去茶楼的时候,冲了上来,找她要银子。
大庭广众之下,江令真不敢和他有过多交流,他却愈发拉扯,动静弄得很大,她只好把他推进附近的包间。
贺钰掐住她的脖子:“贱人,把钱给我!”
“没钱!钱都被你拿走了......咳......咳......咳......袁吕庆......咳......”
贺钰听到这个名字,力气骤然变小,但随即又加大:“你以为找袁吕庆,你能逃得过?你们把我逼急了,我去符飏面前把你们姐妹两的事情都捅出来,我看你们怎么活!”
江令真捂肚子:“孩子......孩子......”
贺钰不放手:“死了最好!孽种!”
“银子......”
贺钰这才松手:“钱在哪?”
“给我七天”,江令真揉着脖子:“我去把金簪卖掉,再找符飏要。我手上没有银子。”
贺钰恶狠狠地指着她:“你最好别骗我。”
两个人前后出了包间后,江令真察觉有人在看她。
顺着目光看去,她浑身发冷,如坠冰窟——那人是符玉心。
*
江令真要杀了贺钰。
江照月吓了一跳:“不好杀人的吧?”
符玉心在一旁,吃着梨:“杀了才能以绝后患。况且采买的小厮已经看见四姨娘和男子拉扯的场景,迟早会出事。”
江令真心情复杂地看着她这个和她差不了几岁的继女。
符玉心撞见她和贺钰,并不多问,只是告知她,在场的还有一个府里的小厮。
江令真谢过她,连忙去收买那个小厮,要他别乱说。
回过神来后,她才有空去找符玉心聊一聊。
符玉心向她保证,自己不会揭发她的事情,同时也说,江令真得尽早做打算了。
见她仍心有疑虑,符玉心将自己经历的事情告诉了她,相当于和她交换秘密。
符玉心那时笑着说:“真奇怪,你和林家的那两位姐姐一样,都要听了我的事,才肯相信我。”
江令真震惊之余,也意识到,自己多了一个同盟。
于是三个女人聚在一起,商量怎么杀掉另一个人。
“那怎么杀?”江照月畏手畏脚地问。
江令真说:“我有一个计划。那小厮必然会去向符飏揭发我。届时我会告诉符飏,是贺钰单方面纠缠我,接着说出贺钰杀了谢录一事,让符飏认为贺钰并非良人。然后我怂恿符飏借谢家的手了解了贺钰,以免符飏自己去和贺钰对峙。如此,贺钰自然而然会被抓入大牢。”
符玉心问:“但怎么保证贺钰在被关押的过程中不把你和他的私情说出来?”
江令真说:“一来囚犯说的话可信度不高,二来贺钰会寄希望于袁吕庆或者我去帮他,不会这么快就将底牌揭开。”
“但他如果死到临头,必然会拉你和三姨娘下水。”
江令真对此也有计划:”所以我要准备一种延时发作的毒药。我在三日后会和他见面,届时我给下毒,等他在狱中时,我会让袁吕庆给他托话,说我会救他,让他暂时不要胡说。最后他会怀着希望死在狱中。“
江照月脸似苦瓜:“什么毒药呢?不会被追查到吗?”
江令真:“苦藤草可以一用。但姐姐你终于聪明了一回。不管什么毒药,都有被追查到的可能。是得想个不会被追查到的方法。”
符玉心这时候说:“不如用蛇螂。”
她接着说:“林家姐姐说过,蛇螂毒发,中蛊者会自行撞硬物,直至身亡。乍看起来,就像自尽。况且认得出蛇螂的,淮京城里不出十个。这样的人物,也不会关心一个囚犯的命。”
“这个好”,江照月说:“但我们又没蛇螂。总不能跑去你爹面前,求他赏给我一只吧?”
江令真这时候看向符玉心:“玉心,你是不是知道蛇螂在哪?”
符玉心狡黠一笑:“在佛堂里的密室。”
“啊......你怎么知道?”江照月目瞪口呆。
“林家姐姐们说过,蛇螂喜热。整个平康侯府,最热的地方,便是佛堂。父亲不会放心把这种东西放在府外。所以最可能的地方,就是佛堂。”
江令真说:“守卫应当十分森严。”
“是。我探查过,有三个暗卫日夜守在门口,闲杂人等进去不得。”
“那怎么办?”江照月又发愁。
“我也有一个计划。”符玉心说。
*
六月初二。
江令真在清晨时分入佛堂祈福。
这个时候暗卫换值,守卫相对宽松。符玉心在附近的暗处候着。
江令真虔诚地跪下,口中念念有词,求神佛保佑她的孩子平安健康。
点燃香烛时,她不慎失手,将香烛坠落在地,火焰骤起。江令真状似害怕,用蒲垫想要灭火,但火焰又将蒲垫点燃,她害怕地一扔,蒲垫又落到帘子处,顿时整个房内烟雾环绕。
江令真见状大叫一声,昏倒在地。
内室的暗卫发觉不对,有一个出来查看情况,发现四姨娘居然不省人事,四周又起火,他连忙检查四姨娘的状况,又叫同伴出来灭火。
走了两个,还有一个心不在焉地探头看外间的状况。
符玉心点燃了靠他最近的一张布帘。趁他分神想要去灭火,符玉心闪身到门前,掏出早已背后的钥匙,飞速开门进内。
按林家姐妹的描述,她飞速找到蛇螂,拿走了其中两只。蛇螂一生就一窝,而且经常互相残杀,所以拿走几个,并不会被察觉。
她轻手轻脚,又从里面钻出来。
火势小了很多,但烟雾仍旧缭绕。
她从后窗跳走,离开了这里。
*
六月初四。
江令真领着一个装满金银的包裹,如约在夜里和贺钰见面。
贺钰看到银子,眼里放光。
江令真蹙眉,扮可怜样:“贺郎只爱银子,不爱妾。”
贺钰心情大好,揽过她:“怎么会?我此生唯爱你。”
江令真勾住他的脖子,去吻他的唇。
耳鬓厮磨间,蛇螂从她的袖口钻入了贺钰的后颈。
*
六月初八,贺钰因谋杀谢录被捕。
他从赌场被押送官府时,还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谢家会知道这件事?
他明明藏得很好。
无所谓。他不招,他们能有什么证据。
入狱第六日,主审官什么也没能问出来。
贺钰松解下来。大概他很快就能出狱。
但在夜半之间,他见到了谢录的鬼魂。那个头和身体有一层分明的血淋淋的隔断线。贺钰记起来,是他砍掉了谢录的头。贺钰头痛欲裂,浑身冒汗,难道是谢录前来索他的命?
他怕死。
他连忙跪下来,求谢录放过他:“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是故意杀你的......谁让你运气这么好,抢先杀了那个匪头?也都怪你命不好,这么多条路,你偏选撞见我的那一条......别杀我......别杀我......我......出去给你烧纸......”
话音刚落,烛光大亮,主审官和袁吕庆等人从暗处走出来。
“贺钰,证据确凿,你还有何可抵赖?”
贺钰如遭雷击。但他顾不上发怒,他的头好疼,仿佛有什么在啃他的头......
他的头一天比一天疼。
他努力打起精神,江令真那个婊子一定会来救他的。不然他死也要拉她垫背。
直到六月廿八,他感到头颅奇痛无比,连带浑身上下都像有无数的虫子从里至外啮咬。
他发狂一样撞向墙。
一下......两下......三下.......他撞到鲜血直流,彻底失去意识。
临死之际,他听见袁吕庆的声音。
“届时案卷里,就写他畏罪撞墙自尽。旁的别多写,浪费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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