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一道突兀的铃声在姜南蕴耳边闷闷响起。
眉心蹙起,她探了几次,才从枕下摸出手机。
铃声流通在空气里,顿时刺耳无比。
因没睡好,姜南蕴接通电话时还迷糊着。打了个哈欠,她哑哑纳出一声:“喂?”
对面传来姜南蕴熟悉的中年女声:“喂。我在沪城,你搬家了?”
是母亲。
姜南蕴睁开眼,喊了声:“妈妈?”
王若儿淡应一声,说:“我现在在你小区楼下,你搬家了?”
姜南蕴小小诧异,先回答她:“对,刚搬不久。”又问,“你来找我了吗?”
王若儿只是道:“自己女儿三年不回家,我不能来看看她吗?”
姜南蕴沉默,只让她在小区附近等一等,她会让助理去接她。
对面轻呵一声,似乎老大不高兴。
“派头。”
挂电话前,她听见细微缥缈一声。
姜南蕴没让自己在意,手机放去床头,她趿上拖鞋起身,手一探,拉开窗帘,阳光顷刻照进室内,她眯了眯眼。
昨晚窗玻璃的外层应是结了层薄霜,此时被太阳温柔炙烤着,慢慢蒸腾成了细密的水汽。
水汽与水汽相汇,就汇聚成水珠,滑落成一条,像水母的透明触手。
就这么虚无地盯上一会儿,她索性开了窗,趴在窗口眺望这座渐渐苏醒的摩登城市。
清凉的风夹杂着潮湿水雾灌进她的鼻腔,姜南蕴隐约有了昨日的记忆。记起昨晚她醉酒,最后......好像是被沈随给拖回床上的。
好丢人......
不能细想。
姜南蕴脸一热,甩了甩脑袋。
任由冷风吹走瞌睡,她才直起身子关了窗。
双手揣进衣兜里回温,转身准备去洗漱时,忽然,姜南蕴在口袋里摸到了一个丝布材质的小物。
拿出来放在手心,是一枚明黄色平安符。上面嵌一条挂坠,正中间写有“平安”字样。
姜南蕴一愣,记起这是沈随给她的生日礼物。
耳边蓦地响起少年清哑的声音,好像他昨晚在她耳边低声絮语了些什么。
仔细回想,又全无印象。
她翻转几下平安符,里里外外将它瞧了个细致,发现背面右下角有个小小的,用红色针线缝成的英文字母“J”。
针脚细密又规律。
也不知道沈随在哪个寺庙求的平安符,居然还有姓氏首字母可以做选择么。
真够人性化啊。
姜南蕴把它拿在手里又把玩一会儿,尤其是是字母位置,来回拨动时,指腹会留下丝线略微粗糙的质感。
拨一次,很快,两三秒,这种触感就会消失。她于是又拨动,等消失,又拨动,再消失......
蓦然的,姜楠楠回过神,对于自己刚才的行径难以理解,飞快将平安符收进去她常用的那只包包里。
她刚刚都在干什么?
是无聊透了吧!
......
换了身舒适的居家衣服,姜南蕴从房间出来时,瞧见沈随正好从门口换鞋进来,手上还提溜着几只装得满当当的透明袋子。
姜南蕴脚步一顿,有些惊讶:“你今天起那么早?”
沈随合上门,提醒她:“方司宇......”
“是哦。”姜南蕴恍然,然后走去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
她松开袋口往里头瞧。
沈随脱下外套挂在玄关,余光看见,说:“我买了包子。中间圆口的是肉包,尖角的是粉丝包。”
他想起:“电饭锅里还煮了南瓜粥,应该好了,你要不要喝?”
“要。”姜南蕴觉得今天可有仗要打,要保持充足的精神,于是说,“我去瞅瞅。”
很快,声音从厨房传出来:“已经好啦——”
-
把粥盛出来放在餐桌晾凉,姜南蕴等不及先吃了个粉丝包。
沈随坐在她对面,看见她清澈乌亮的眼睛,心无旁骛地嚼着嘴里面的东西。
沈随喉结一滚:“昨晚......”
他只起了个头,姜南蕴包子都还没咽下,便囫囵制止他:“昨晚的事不许提——”
“......”
沈随抿一抿唇,视线慢慢回收,却没有定点,最后只好聚焦在面前的南瓜粥里。
勺子搅动几圈,他舀起一勺粥,抿进嘴里,好像将他那些无处归置的情愫又全都寸寸咽了下去。
敛下眼睑,半晌,他说:“好......”
粥凉了些,姜南蕴小口小口喝着,丝毫不知情眼前人的苦闷,问他:“你跟方司宇约了几点?什么时候出门?”
沈随说:“过会儿就出。”
“一会儿我妈可能要来,你要见见吗?”姜南蕴想了下,还是问。
沈随顿一下:“那要见的。”说,“我跟方司宇说,推迟一会儿。”
姜南蕴提前预告他:“我妈这个人,可能有点怪。等下她要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你都别理,也不要放在心上。”
沈随迟疑,点了下头。过会儿,表态说:“我不介意的。”
他这样说,姜南蕴不大乐意:“为什么不介意?她跟你又没什么关系......”转个弯儿,她又说,“其实你不见她都行,要不你还是别见了吧。”
他这次却难得坚持:“不管怎么样,我都得见一见阿姨。你不要怕我吃亏。”
关于吃亏这一点,姜南蕴突然想起曾经某只小孩在村子里放狗追人的行为,顿时松懈了心情,噗呲一笑,松口了:“你想见就见吧。”
沈随怔忡一瞬,问:“笑什么?”
“没呢。就是觉得你可爱。”
“......”
沈随不说话了,继续喝他的粥,拧着的眉却在悄然间舒展了。
早餐过后,厨房里间或传来流水的声音,间或又是碗筷乒铃乓啷碰撞的声音。
少年瘦长清俊的身影立在洗水槽前,系着带着围裙,手上的动作一刻没停。
阳光彻底洒进来了,将他照暖了半边身子,为他蓬松有型的碎发添上几缕金黄。
地板与墙面也都被铺就成了柠檬黄的颜色,姜南蕴懒懒倚进沙发晒太阳,只觉这个冬天格外温煦与舒软。
不多时,门铃响了。
姜南蕴快步过去开门,门外果然站着沙沙和她妈妈。
不动声色地撇一眼缩在后头苦着张脸的沙沙,姜南蕴用眼神摸了摸自家小助理的脑瓜,才看向王若儿:“妈。”
沈随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抽了张纸巾擦手,路过落地镜前,眼睛瞟过去,上下扫一眼,很快收回,站去姜南蕴身后。
王若儿领导审察般略过自己女儿望进房子里头,视线在触及沈随时一愣。
姜南蕴于是把沈随往前拽了拽,简洁了当地介绍:“这是沈随。我之前资助的一个学生,您当他是我弟弟就行。”
沈随微笑一下:“阿姨好。”
王若儿目光晃回自己女儿脸上,又晃到沈随身上,不知在想什么,没说话。半晌,才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沈随笑一笑,稍一颔首:“我去给你们倒水。”转身又进了厨房。
“......”
人一走,王若儿就语出惊人:“你几年不回家,就是在外面养儿子?”
姜南蕴嘴一噎,无了个大语,反问:“您看我能生出那么大的儿子么?”
“......”
姜南蕴也不管她妈怎么想,从鞋柜抽了双拖鞋放在门口:“你们先进来吧。”
王若儿低头换鞋,看见鞋柜上一排大码鞋子,运动鞋,帆布鞋,男士拖鞋......
她坐去沙发上,视线从房子左侧望到右,又从上望到下,打量一圈问:“怎么突然就换地方了,之前那个地方不是住得蛮好?”她说,“我来时瞧了,这个地段的房租要贵不少吧。”
姜南蕴说:“还可以,没贵多少。”
明明她这样平和的回话,王若儿却总觉得她话里掺了刺:“姜南蕴,你现在是有钱了,就好这样子跟妈妈讲话?”
姜南蕴莫名了:“我又哪里惹到了你?”
“你——”王若儿像被激起斗志,声音就要尖锐起来。
眼见情势不对,沙沙赶紧制止。她奉迎一笑,上前:“阿姨,这里的房租虽然是会贵一些,但整个小区环境好呀,而且**性也很强的。”
“我们姐她再怎么说也是个明星,平常会有没边界的私生粉,也会有狗仔蹲她的行程,想要抓爆点新闻来敲诈。影响正常工作的。”
王若儿眉头往下压去,又不言语了,只用那双薄薄的涂了红的嘴唇微微撅起一个不满的弧度。
沈随端了水递给王若儿时,场面蛮沉默。沈随眼神看向姜南蕴,姜南蕴回以一个无奈的撇嘴。
沈随看得一笑,唇角扬出一个浅浅的弯角。姜南蕴用眼睛瞪他。
即使是这样大幅度的表情,她仍旧好看鲜活的不像话。
接受到她的指令,沈随别过头,压去脸上的笑容。
姜南蕴看了眼时间,对沈随说:“你约了人就先走吧,别耽误。”
沈随点头,扭身跟王若儿也招呼了一声,人才走。
沈随走后,姜南蕴问王若儿:“妈你吃早饭了吗,锅里有南瓜粥,要不要喝点儿?”
“等你问我都要饿死了。”王若儿没好气地说,“已经吃了。”
沙沙也觉难办,说:“那要不我去超市给阿姨买些水果。”
姜南蕴堵了一口气,缓了缓,才说:“一起去吧。正好也带妈你逛逛这附近。”
几人出了门。从小区楼下一路往商业区慢慢走去。
此刻已是上班时间,路上没什么人。边走沙沙边介绍:“阿姨您看北边,那栋头顶尖尖的楼。里面什么都有,有阅览室、健身房、游泳馆......SPA馆,还有影音厅。平时人不多,用的影音设备也是最好的。您要是什么时候无聊了,都可以过去瞧瞧。”
“......”
“东侧是有条商业街,开了一些超市和餐饮店。一会儿我们就是要去那儿。”
王若儿顺着看过去,一路上听着,倒没怎么讲话。
很快到了水果店,姜南蕴在店员的倾力推销下买了草莓、甜橙、红心柚子、荔枝少买了两斤,最后还买了箱据说从新西兰空运来的车厘子。
回到家,沙沙把水果收进冰箱,姜南蕴则给王若儿洗了些草莓和车厘子出来放去茶几。
王若儿捡起一颗草莓,看她还站在边上,说:“一直杵在我跟前做什么,还不坐下?”
她于是坐了下来,王若儿把草莓递过来,姜南蕴愣了一秒。
许久,接了过来,咬一口进嘴里。
中午时候沙沙去商业街买午餐,姜南蕴回了房间有电话要接,王若儿无事可做,在屋里四处转悠着。
客厅整体呈冷白调,瞧着倒是不简不繁的很舒适。
左边有一面明亮落地窗,胡桃木岛台紧挨于侧。岛台上立着一白色细颈花瓶,盛开几簇雪柳。边上一只同色系茶壶,一只姜黄色杯子。她望向茶几,果然有一个同样款式的粉色水杯。
右边墙角放有同样胡桃木的置物柜,柜上压着一面蕾丝防尘布,摆了有一颗水晶球。
中间棕皮沙发、落地台灯与茶几,几面墙侧均摆有绿植。
再后是书房。王若儿推了门却并未走进。
远远的,能瞧见书柜上除了几本演员书外还有无人驾驶的书。她视线停住。许久,才慢慢挪开。转眼却见下一层还立着几本天文学的相关书籍。
疑惑着,王若儿听到身后有锁把转动的声音。她正欲关上门,余光撇见书桌边的衣帽架上,挂着几件明显是男人的大衣外套。
“妈?”姜南蕴从房间出来,瞧见她随口问,“你在干嘛?怎么不坐着了?”
王若儿关上书房,说:“我随便看看。”
姜南蕴“哦”一声,正不知道说什么,忽然王若儿说:“我看你这助理选的不好。人不勤快。一早上时间也不见她打扫一下家里。我瞧着墙角那盆绿植都快蔫儿了,也没说给浇一下水。”
姜南蕴愣一下,觉得离谱但解释:“沙沙她是我的工作助理,不是专职保姆,不用她打扫什么。”
她给花洒装上水,走去那盆快枯萎的绿植边上,边浇边说:“沙沙不常来这儿,有时来也会帮忙。这盆是一直放在中央空调下面,所以才有些蔫儿了。”
王若儿似被噎了下:“我说一句话,你总有十句话等着反驳。”顿了顿,她又扯了个别的问:“早上那个,真的是你资助的小孩?”
姜南蕴没好气说:“不是,是我儿子。”
“......”
王若儿看不得她这副模样,气血上涌:“你给我好好讲话!”
姜南蕴于是没脾气地反问:“那要不然呢?”
“是不是你心里清楚。”王若儿像是不信,嘀嘀咕咕:“三年也不见你回家一趟,要你相亲也不肯去......早上你别以为我没看到你俩,两个人打哑谜一样,在那里眉来眼去的传情。”
姜南蕴顿觉荒谬至极,高声:“您哪只眼睛看到——”
“我两只眼都看到了!”王若儿截断她的话,气血加倍,语调也跟着厉声:“你是资助啊还是包养啊?资助让他住在家里,和别的男人同居。传出去了别人谁还敢要你?”
王若儿像是觉得话讲得越痛她越能清醒,不管不顾了说:“我当初就觉得你进什么娱乐圈,里面的人鱼龙混杂会把你教坏。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姜南蕴瞳孔一缩,受不了被亲妈这么说,眼眶腾地发热,下颌剧烈发起颤:“谁会传出去?别人是谁?我现在又到底是什么样子,让你这么不待见我? ”
王若儿冷静下来:“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这不是在提醒你要注意个人问题吗?”
姜南蕴惊叹于她的变脸:“我要是因为这个没了工作,那不是正合你意,可以回家找个老男人嫁了?”
她把花洒放去岛台,背过身抹了把泪,平静说:“您这哪儿是在提醒我,分明就是想挖苦死我。”
总是这样。
为什么总是要这样?
为什么一定要夹枪带棒的讲话?好像不这样,她们之间连最基本的交流都进行不下去。
姜南蕴不解极了。
明明欠款已经还清了,不论是欠亲戚的,欠死者家属的,还是欠陈文智、欠公司的。逝者已去,她总以为她们母女会一直缅怀爸爸,却也会走出来,过好自己接下去的人生。
但好像不是这样。
伤痛不仅没有过去,甚至发生了剧烈畸变,更加发脓溃烂。
“......”
王若儿静默许久,叹了气,走去她身后扶上她的肩膀两侧。瞧见她哭,还抽了纸巾给她擦眼泪:“我这哪儿是想挖苦你,还不是都为了你好......真是长大了,说你两句都不行。”
姜南蕴避开她的手,扭过头:“妈。”她心里面丧气极了,“您说话一定要这样吗?”
“我哪样啊......”王若儿一改方才的咄咄逼人,仿佛又看不得她这样,软了脾气说:“我又没说你什么。”
“......”
姜南蕴喉咙哽了哽,到底不发一言。
沙沙提着饭菜回来的时候,电视上正放着无聊的购物推销,母女俩没一个人讲话的,只有里面主持人揣着一嗓广播腔,坚持不懈地把酱油洒在地板上,再用拖把快速拖净。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股战后的硝烟味道。
她咽了咽口水,打起状态笑呵呵两声:“姐、阿姨,吃饭了。”
姜南蕴无言起身,跟她一起把饭菜摆出来,两荤三素加一个牛肉海带汤。
分饭时,姜南蕴只盛了三分之一的饭。早上的碳水摄入有些多,她中午只打算配着素菜垫一垫肚子。
王若儿看见她几筷子都夹在蔬菜上,怔愣说:“你以前都不吃蔬菜的。”说着眼神瞟向买饭的沙沙,一副责怪模样。
沙沙略有无措,求助的目光望向姜南蕴。
姜南蕴没觉得有什么,说:“我现在吃了。”
沙沙这时才说:“阿姨,演员上镜胖十斤,明星们天天面对镜头,都会适当的节食和减肥。”
王若儿于是没再说话,沉默地看着自己女儿一顿饭饭没吃几口,却吃了半盘子的蔬菜。
本章小修了一下逻辑bug,不过不看也不太影响阅读的哈[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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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五十一只蝴蝶(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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