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香提着裙裾追出府门,终于在青石小径尽头拦住了辞兰。
“姑娘留步!”她气喘吁吁地喊道。
几乎同时,月白色衣袂掠过朱漆门槛。
祝勉疾步而来,在三步外站定,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辞兰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辞兰转身,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
她跟在祝勉身后,走向一旁相对僻静的角落。
祝勉目光沉沉地看向她:“辞兰姑娘,余伯被妖邪附身时,已丧失意识,还劫持了我表妹,世子若迟疑半分,死的将会是……”
她袖中双手紧握成拳,抬头厉声反问:“真的非死不可吗?”
祝勉微微一怔,与她目光交汇后,眼神愈发笃定:“世子身经百战,降妖除魔无数,我相信世子的判断。”
辞兰垂下眼眸,睫毛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绪。
“好。”她终于开口,“我不寻世子报仇。只是我爹不能这样死了,还请少爷告知,究竟是何妖邪附上了我爹的身?”
“你想去报仇?”祝勉看着她单薄的身形,担心道:“辞兰姑娘,世子素来公正严明,定不会让余伯枉死。”
“我爹一生善良本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却落得如此下场,我不能让他死不瞑目,我会查出是……”
“是螣蛇。”
月光突然被云层吞没。
辞兰站在浓重的阴影里,没再问他是如何知道的,退后两步行礼,“谢少爷告知。”
祝勉望着她远去的身影——那么单薄,却挺得笔直。
他缓缓收回目光,转身回到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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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念的胸口被无形的恐慌紧紧攥住,在屋内来回踱步时,木地板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仿佛在应和她紊乱的心跳。
无论是姨娘的死,还是表姐的出现,亦或余伯的死,桩桩件件皆透着说不出的蹊跷。
那日她梦见的尸体和跪地痛哭的姑娘不是姨娘和表姐,而是余伯和辞兰。
让她脊背发凉的是那些接连应验的梦境——除了表姐是狐妖这件事尚未证实。
这个念头一起,梁越的面容突然浮现在眼前,她攥紧衣袖:难道下一个会是他?
祝勉刚踏进屋内,她就急急迎上去,把梦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末了,她又道:“哥,我已告诉世子,他不信我说的,还说我诅咒他。”
祝勉这次没再说她是在胡思乱想,他反倒庆幸她很信赖自己。
他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发顶,指尖沾到些微湿冷的汗意:“天色已黯,明日我去王府走一趟。”
“好。”祝念吐出一口浊气。
从前最爱躲在被窝里看的志怪话本,如今回想起来,竟似一个个剥了皮的谶言,字字渗着血,句句映着命。
窗外枯枝簌簌,如鬼手轻叩窗棂,她被吓得脊背发凉,往兄长身边靠了半步,暗自发誓——这辈子,再不碰那些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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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雾浓,星光稀落。
街巷两旁的店铺早已关门闭户,连窗缝里漏出的烛光都灭了,只剩城墙上几盏孤灯,在雾中晕开昏黄的光,却连半条街都照不亮。
越往城门走,光越暗。
漆黑的甬道像巨兽张开的嘴,吞没了所有声音和光亮,仿佛踏上了黄泉路。
梁越斩死的白马已被拖走掩埋,但泼洒的血渗进泥土,干涸的血痂在夜色中泛着幽光。
细看时,竟似有无数暗影在血痕间蠕动。
过了须臾,地上腾起一簇猩红火苗,火舌舔着夜雾,转瞬化作汹涌黑烟,裹挟着焦糊味直冲云霄,又在半空凝成遮天的浓雾。
空荡的街道上,骤然响起拐杖叩击青石板的脆响。
“笃——笃——笃——”
那声音由远及近,一下下叩在人心头,惊得檐角夜枭扑棱棱振翅高飞。
浓雾中,一个佝偻黑影正踏着血痕蹒跚而来。
枯藤拐杖每次落地,地面便绽开一朵血色莲花,转瞬又被浓雾吞没。
沉睡的狗突然狂吠起来,此起彼伏的叫声撕碎了夜的寂静。
很快,各家各户亮起了灯。
“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黑袍老妪拄着拐杖缓缓走过。
寒风卷着地上未散的黑气,尽数钻入老妪佝偻的脊背。
她走过的地方,蛇影嘶嘶游过。
祝念寒毛倒竖。
瓦檐之上,月华倾泻如练。
素衣女子静立檐角,兜帽下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她垂眸看着蛇群如黑潮漫过青石街面,涌向王府方向。
不远处,一团雪白的东西蹲在墙角,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冷眼旁观。
祝念蜷在锦被里,额角冷汗涔涔。
两道声音在耳边挥之不去:
“笃笃……”
“嘶嘶……”
阴魂不散的,比蚊子声更叫人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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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光初透,雕花窗棂外漏进几缕金线。
绮香捧着铜盆进屋时,见自家小姐蜷在锦被里,鸦羽似的发丝凌乱地铺在枕上,眼下泛着青黑,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整个人蔫蔫的。
“小姐又做噩梦了?”绮香拧了热帕递过去,瞧她这副模样直叹气,“做的是什么梦?”
祝念接过帕子捂住脸,热气蒸得眉心舒适,可梦里蛇群缠上脚踝的滑腻触感却愈发清晰。
“可不就是蛇……黑压压一片,尾巴尖儿还冒着火。”她把帕子递给绮香,那老妪沙哑的笑声犹如在耳,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她呆坐半晌,实在想不通昨夜这梦到底预示着什么,困得几乎睁不开眼,却还是盯着罗帐出神——
那老妇人是谁?
那戴兜帽的白衣女人又是谁?
她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索性裹紧被子又倒回床榻,“我再睡会儿,若是哥哥来了,就说我病了,今日没法去给祖母问安。”
“小姐,都日上三竿了。”绮香掖了掖被角,“大少爷方才来过,见您睡着,说老太太那边您不必去了。”
“嗯......”祝念迷迷糊糊应着,正要沉入梦乡,隐约听见绮香的声音:“少爷,小姐方才醒了会儿,这会儿又睡下了。说是昨夜又做了噩梦。”
“她可说了梦见什么?”祝勉的声音突然近了。
他站在床前,看见妹妹眼下的青影,眉头顿时紧锁。
正心疼她连日噩梦缠身,却听绮香低声道:“小姐说……梦见了蛇。”
祝勉神色骤变,轻轻推了推妹妹的肩膀:“念念,醒醒。”
祝念像只病恹恹的小鸡,无精打采地睁开眼:“哥哥,我好困啊,让我再睡……”
“出事了。”
她心头猛地一跳:“怎么了?”
“世子昨夜突然昏迷不醒。”祝勉压低声音,“王妃派人来,要你去王府一趟。”
祝念莫名其妙:“我又不是大夫,他昏迷关我……”
话突然卡在喉咙里。
她盯着兄长凝重的脸色,声音不自觉地发颤:“他到底怎么了?”
祝勉深吸一口气:“来人说,他额头上……浮现出一道蛇形印记。”
祝念的睡意瞬间消散,想起梦里那个画面——梁越额间黑气翻涌,化作巨蟒朝她张开血盆大口,她被吓得几乎要昏过去。
又应验了?
祝勉和她想到一处去了,沉声道:“无论如何,我们先去王府看看。”
祝念抿着发白的嘴唇点头,任由绮香给她梳妆。
铜镜里的自己面色苍白,眼底还残留着惊惶,恍惚间仿佛又看见那条吐着信子的黑蟒,惊起一身寒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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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漆马车早就候在朱漆门前,车辕上铜铃垂着红缨,在晨风里轻晃。
祝念提着裙裾跨过门槛时,正见顾时安负手立在阶前,阳光镀亮他侧脸轮廓,却将眸中情绪藏进阴影里。
他身侧站着一位银甲女子,铠甲勾勒出窈窕身段,腰间悬着一柄玄铁剑。
“这是堂溪。”顾时安对祝念道。
祝念望着这对璧人,不由莞尔。
堂溪原本清冷如霜的面容,在见到祝念明眸善睐的瞬间,如冰雪消融般绽开笑意。
祝念心头一暖,顿时对这位女将军生出几分亲近。
顾时安上前问候,随后将两人请上车。
“且慢……”胡寐芸边说边款款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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