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念在屋内静养一日,脚上伤口灼痛难忍,辗转难眠。
一阖眼,那柄寒光凛冽的斩妖剑直指余老头的眉宇,刃上残血滴落,叩击着她的心扉。
绮香捧着茶点而入,见祝念撑臂起身,搁下青瓷托盘,碎步上前搀扶:“小姐伤势未愈,怎么想起身?”
“横竖睡不着。”祝念借力坐定梨木圆桌旁,案上鎏金香炉青烟袅袅,却驱不散她眉间郁色,“表姐的伤可请郎中看过了?”
绮香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听说表小姐的伤口颇深,流了很多血,少爷和老夫人都过去看她了。”
祝念望着盏中微漾的茶汤出神。
绮香以为她吃醋了,宽慰道:“小姐,少爷和老夫人心里,始终都是向着……”
“嘘——”祝念扣住茶盏,她凝神望向雕花窗棂,窗外竹影婆娑,“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她静听了会儿,什么也没听到,疑惑地看向祝念:“小姐,您是不是太累了?奴婢什么都没听见,你是不是幻听了。”
“哭声……”祝念被那阵断断续续的凄惨哭声搅得心神不宁,“一个女人的哭声。”
那哭声如丝如缕,时断时续,却愈发清晰。
每一声呜咽都似尖针,狠狠扎进她的脑海,搅得她胸口闷痛,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不……不是幻听。”她声音发颤,“有人在哭……就在府里。”
绮香见她神色不对,正欲再劝,忽地身子一僵。
远处,一道幽咽的哭声隐隐传来,似有若无,却真真切切地钻进了耳朵。
她脸色骤变:“小、小姐……奴婢好像也听到了……”
祝念站起身,伤口撕裂般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扶着我过去。”
夜风呜咽,回廊幽深,两人循着那哭声,穿过回廊。
那声音时而低泣,时而哀嚎,仿佛从府邸深处渗出,又像是从四面八方涌来,令人脊背发寒。
绮香搀着祝念的手微微发抖,而祝念的脸色,比纸还要苍白。
待行至大门口,只见两盏褪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晃,烛火忽明忽暗。
门前除了两名守夜的下人,并无旁人踪迹。
绮香攥紧了祝念的衣袖,低声道:“小姐,会不会是咱们听岔了?这四下无人,哪来的哭声……”
祝念却定定地望着前方,指尖微微抬起:“在那儿。”
绮香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月光下,一道瘦弱的身影缓步而来。
那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粗布麻衣裹着单薄的身躯,发丝凌乱地贴在泪痕斑驳的脸上。
哭声嘶哑破碎,仿佛从肺腑深处硬生生扯出来的。
“是辞兰!”绮香掩唇惊呼,随即压低声音道:“小姐,她就是余伯的独女。他来府上给余伯送过衣服,奴婢见过她,那时她还笑着给我递自己绣的帕子……”
祝念凝视着那抹纤细的身影,胸口蓦地一疼。
辞兰行至门前,缓缓抬头。
祝念不由一怔,她长得和余老头一点儿也不像。
眼前的少女,眉如远黛,目若星辰,肌肤胜雪,虽身着粗布,却难掩其绝世风华,竟比她表姐胡寐芸还要美上几分。
这少女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凝星,虽一身粗布麻衣,却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清丽绝俗。
她比胡寐芸更添几分天然风致,只是此刻那双明眸哭得红肿,泪痕斑驳地挂在脸上。
辞兰一眼便认出了祝念,强忍着悲痛福身,“小姐,管家和我说我爹殁了,我是来替他收尸的。”
言毕,又是一串泪珠滚落。
祝念心中刺痛,她伸手想扶,又顾及礼数收回,只柔声道:“绮香,快带辞兰姑娘去看看余伯。”
说罢,又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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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余头静静地躺在门板上,粗粝的木纹硌着他再无知觉的背脊。
素白麻布覆住全身,在飘摇的烛火下泛着青灰的冷光,像落了层薄霜。
四周静谧得可怕,穿堂风掠过檐角,似在低低呜咽。
“爹……”辞兰缓缓伸出手,指尖触到那层白布时,像是被火舌舔舐般猛地一缩,却又咬着牙,鼓起勇气,一点一点掀开那方白布。
烛光忽地一跳。
老余头面容安详,皱纹舒展,仿佛只是陷入了往日那般深沉的梦乡。
可那总是对她含笑的眼睛再不会睁开,布满老茧的手掌再不会轻抚她的发顶。
辞兰的指尖抚上父亲冰冷的面颊。
昨日灶台前,他还与她有说有笑、叮嘱她天冷添衣;
今晨离家时,这双唇还噙着笑,说"晚间给你蒸枣糕"。
怎么转眼间,温热的呼吸就成了刺骨的寒,鲜活的笑语就成了永恒的寂?
祝勉匆匆踏入,衣袍带起的风引得烛火剧烈摇晃。
他望着辞兰单薄如纸的背影,喉结滚动了几下,终是温声开口:“辞兰姑娘,节哀。余伯在府中二十载,我必以厚礼安葬,让他入土为安。”
辞兰攥紧了父亲的手。
那双手上皲裂的老茧硌着她的掌心,曾经为她修补竹篾灯笼的粗粝指节,如今僵硬如枯枝。
她哭了几声后,抬起头,通红的眼中迸出灼人的光:“我爹……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祝勉闭了闭眼,挥手屏退左右。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沉声道出始末。
辞兰扑到尸体前,颤抖的手指抚上眉宇间的伤口,“被妖附身……”
话音戛然而止,她伏在父亲胸口嚎啕大哭。
祝念心头突突直跳,喉间像是被堵了团东西。
她半蹲,握住辞兰冰凉的手,“辞兰姑娘……”
话未出口,自己的泪先落了下来,“余伯若在天有灵,见你这般伤心酒泉下也不会安心的,我和你保证,余伯的仇我们会报。”
“是什么妖?”辞兰看向她,沾着泪的眼睛射出两道寒光。
祝念被这目光刺得险些摔倒,“我……好像是蛇妖……可我也不太清楚……”
“不清楚,您又怎会知晓是蛇?”辞兰的目光紧紧盯着祝念,仿佛要将她看穿。
“啊?”祝念朱唇微启,却吐不出半个字。
难道要说是梦中预兆?怕是更要被当作疯癫。
辞兰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嗓音哑得不成样:“是奴婢僭越了。”
祝勉适时轻咳一声:“辞兰姑娘,后日辰时宜下葬,你意欲如何?”
“我爹是祝府的人,全凭少爷做主。”
祝勉朝管家略一颔首。
老管家捧着雕花檀木匣并着一张泛黄契约快步而来,躬身道:“辞兰姑娘,这是余老的卖身契……”
话未说完,辞兰抽走那张卖身契。
纸张展开,“余祥”两个工整的墨字刺入眼帘。
原来父亲被叫了半辈子的“老余头”,真名竟这般气派。
管家捧着沉甸甸的银匣往前递了递,“这些银子,是我们祝府的心意,你且收下。”
她将卖身契折好,声音清冷道:“不用。”
“姑娘收着吧。”祝勉声音放得极软,“这些银钱能让你少受些风霜之苦。日后有什么难处,尽可来找我。”
辞兰神色决然,后退半步行了个全礼,转身离去。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余光忽然瞥见廊柱阴影里立着个人影——胡寐芸一袭藕荷色罗裙,正倚着朱漆廊柱看过来。
四目相对间,胡寐芸唇角缓缓绽开笑靥,玉正要颔首,辞兰却别过脸去,眼中闪过寒芒,头也不回地离去。
胡寐芸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褶皱,唇畔笑意渐渐凝固。
祝勉见祝念眼眶通红地望着辞兰离去的方向,纤瘦的肩膀微微发颤,便知她仍在为余伯之事自责。
他上前托住妹妹冰凉的手:“你伤势未愈,我送你回房歇息。”
祝念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没走两步,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等等!”
她攥紧兄长的衣袖,转头吩咐道:“绮香,快去拦下辞兰!”
绮香愣了一瞬,见小姐神色坚决,只得提起裙摆追出门去。
“哥,扶我过去。”祝念撑着祝勉的手臂就走,却被他稳稳按住。
“胡闹!”祝勉压低声音道:“有什么话,我替你说。”
祝念咬唇凑近兄长耳畔。
随着低语,祝勉面色骤变,转头对侍立一旁的绮红厉声道:“立刻送小姐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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