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镇子里住下后,小七越来越少地使用术法和丹药,也不再跟朱焰主仆相称,说话越发放肆。而对于朱焰指尖流连、言语撩拨,倒是越来越从容,再不会轻轻一碰就面红心跳。二人也算是重新又过起了平常人的生活,将烟火细细碾进了朝暮之间。
小暗卫不用再担惊受怕地缩在房梁浅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朱焰生火煮饭、浆洗衣衫时,他会裹着去后山猎回的棕熊,亲手剥下的宽大熊皮,蜷在软枕堆里翻看破旧话本。
纵是锦衾依旧分作两处,可当更深露重时,能偷偷攀上那人腰际而不被打手背,对朱焰来说,已经是满足了。
晨起熬粥、晌午煨汤、入夜温酒,青瓦舍内的灶火终日燃着暖意,一面墙的柴火很快就见了底。
每到饭点不用朱焰开口,翻墙而入的贼人们就替他提醒小七,该按时吃饭了。
虽然有时忙了一上午的羹汤,会因为陶罐被突然射出的暗器击碎而洒落一地,便宜了等在门口流口水的小鬼。不过小七素白手指翻飞间银丝如蛇,那些被倒吊在院中槐树上晃悠的恶人们,便会听到倚着门框剥松子的朱焰,笑意难压地吐出一句:“罪有应得。”
这天,小七摸黑刚翻窗滚回床上,就听黑暗中传出那人的声音,被吓了一跳。
“三更半夜,七郎去何处了?怎么还偷偷摸摸的?”房间里亮起一点豆大的烛光,朱焰指尖捻着的烛芯"啪"地爆出火星,将他的影子撕扯在斑驳墙面上,“莫不是去私会情人了?”
“没有!你又乱讲!”
“嗯,我想也是。”朱焰倚着湘妃竹榻,眼尾漾开桃花纹,“亥时三刻你翻过东墙,子时二刻便踩着瓦当回来——若真是幽会,这点时间...”他故意拖长尾音,“那这人也太差了些。”
“我一出门你就知道了?”
朱焰支着下巴,挑起眉眼,眼神看向小七腰间晃动的镂空香囊:“闻不见你这安魂香,我又岂能安枕?”
小七气鼓鼓地从腰间扯下,抬手砸向了朱焰:“当初说什么特意给我配的,安神助眠。原来是为了监视我!连我去了多久都算的这么清楚!你别又忘了,我卖给你的是命!不是人!”
“冤枉,冤枉!我并非有意要监视你。”闪着清辉的银球擦着朱焰耳畔飞过,被他反手擒住时,还有那人的余温,摩挲着放在了鼻子前嗅着,玩味的眼神投向了小七:“你这镇宅瑞兽不在,我就心神不定,辗转反侧,只能掰着手指头盼你回来。”
檐下刚刚睡饱的小鬼,听见屋里有响动,骨碌碌滚进门框。看见朱焰手指上勾着的那只香囊,来了兴趣,趁二人说话,肉团似地滚到脚踏边,悄悄拨了几下,那只镂空银球就从朱焰指尖脱离,叮铃铃滚落青砖地。
小鬼兴奋地扑了上去,鼻尖翁动闻了半天,一副痴醉的表情,抱在手里正要蹿上房梁,后颈忽地一紧。一回头原来是被小七掐着脖子拎在手里,挣扎着刚想下嘴,耳边忽然想起那日轰鸣雷音,不绝战栗。将那银球扔回小七身上,“噗”化作青烟遁出窗缝。
朱焰见他又将香囊别回腰间,嘴角勾笑,擎着烛台逼近,火光跃动在他的襟口:“所以,你去哪里了?”
“拿药。”朱焰见他又将香囊别回腰间,嘴角勾笑,擎着烛台逼近,火光跃动在他的襟口:“所以,你去哪里了?”
“拿药。”小七背过身,利落地解下软甲,蝴蝶骨上两道狭长的疤痕赫然显露,犹如断翅。
“你不是都好久不吃那些丹药了?”
“不一样,那些丹药是助力,不吃无伤大雅。但我身子里还有蛊毒,每三个月都要吃解毒丸药,过了时间就会毒发身亡。”小七的声音很平静,“这也是暗卫不能轻易离开的原因,踏入暗渊之前,就会被种上蛊毒,除非完成上面的任务,不然就只有死。”
“我替你除蛊!我学过!你就自由了!”朱焰第一次知道,他的身体里还种着这种毒物。他做道士的时候听说过有邪门歪道,利用阴气练蛊,以人血滋养蛊虫,常常要忍受噬心之痛。如今小七一人种蛊,却是自己也仿佛被阴气附体,心似寒冰。
“自由?”小七嗤笑着回眸,寝衣束带猛地收紧,勒出劲瘦腰线,“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是我的任务。”
“你若想走......不用管我。”
“我才不想管你。”小七爬上床榻,铺展被褥,“只不过,来刺杀你的人,都快从城东排到城西了。我若是就这样离开,那岂不是坏了玄影卫的名声。”小七打了个哈欠,闷闷说道:“我无处可去,如今活着,只是为了报答尊上恩情。你既然是尊上钦定,不管那蛊存不存在,我都不会离开你。”
“你不离开我...都是为了他?”烛泪滴在朱焰手背,他却觉心口更加发烫。
“不然呢?为了你吗?”小七笑出了声,“你是我的主子,我护你,是为了护卫部八千弟兄的名声。你只要做的不是太过分,我都会尽忠职守,护你周全。这点,见面时我就跟你说过了。”
朱焰呆愣在原地,想着自己这半年来嘘寒问暖,一片真心,终是付之东流水。原以为养熟了的狐狸崽,竟还惦着那劳什子尊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过有件事倒要谢谢你呢!多亏了你这个鱼饵。”小七已经裹着被子滚到床里侧,“给我送药的师兄说,因为这段时间打败了太多榜上的高手,我如今在武林高手榜上已经排到九十七了!只要我继续努力,有朝一日定能名扬天下!”
“你倒是还真上进......”
朱焰听他声音高亢,苦笑着想起在山里时,他总劝小七勤加修炼,多去天庭参加万仙斗法大会。若能跻身榜上,不仅自己能得个实职,成为正经的仙官,也能给次焰山那群惫懒的小妖树个榜样。
可小七充耳不闻,还说——
“我若是出手,年年定夺榜首,让一个半仙半妖的怪胎常年霸占他们天庭的第一,天宫的面子往哪放?我那干爹的面子又往哪放?你当天庭一口一个七太子,还真能容下我?哥哥真是考虑欠妥,该闭门思过五日才对!诶!别捏我脸.....”
“你可真是......厚颜无耻啊!”
结果没想到如今成了脆弱的凡人,倒是事事争强好胜。在花楼,习舞练技争魁首;做人臣,十年苦读考状元;现在当个杀手,都要拼个天下第一。
“这劲头若是能带回山中就好了。”
烛台上最后一点火光"噗"地熄灭,这一晚,小七美滋滋地沉浸在天下第一的梦中,好几次笑出了声;而朱焰一脸怨气看着那人的睡颜,不知道的以为在梦里见到了他的尊上,笑得如此灿烂,惹得朱焰一肚子气。
就这样鸡飞狗跳过了几年,打上门来抢朱焰手里那盒子的人,越来越少了,可慕名而来与小七比试的人确实与日俱增。不仅难得吃个安生饭,有时候更是连个整觉都睡不好。
“那我们走吧!”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小七就已经打残了一个找上门的莽夫,抹了把汗道。
“走?去哪里?”朱焰看着院子东边破个洞,西边缺片瓦,有些唏嘘,二人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了,以为他是终于厌了,想过起安稳日子,眼底不由带出些期待。
“我现在这榜上总是升不上去,找上门的都是些无名小卒,我上头那些高手,都不轻易出面了。”小七嘴里叼了根玉米,咬一口,说一句,“既然别人能找上门来跟我比试,那我也可以打上门去,找我前面那些高手过招啊!我托影部的师弟把这些人的位置都打听了一遍,看,我们从这里出发,一路往东打过去......”
“你去吧,我不去。”朱焰越听脸拉的越长,语气清冷,玉米也懒得给他剥了,转身就要回屋。
“那不行!你不去,我也去不成,若是你有个闪失,我怎么跟......”
“停停停!”朱焰忙把手里的玉米塞在他嘴里,堵住了未脱出口的那两个字,省得给自己本来就不愉快的早上更加添堵,“本来是你护我,如今这怎么成了我做你的跟班了?你走到哪,我就要跟你到哪?现在倒不说什么暗卫规矩森严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只要你不说,谁知道呢?”小七扯着朱焰的衣袖,像孩童讨糖般摇晃了起来,“你就陪我去吧!不然你死在这,我也得跟你一起死。你还年轻,还没娶妻生子,总不想跟我葬在一起吧?”
“未尝不可。”朱焰认真地说着,指腹抚上他的唇,将残留的玉米皮擦去。
“诶呀,我没跟你说笑,你正经点!”早已经习惯他这些亲密举动的小七撇了撇嘴,“我若是成了天下第一,你这个做主子的脸上也有光不是?你可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主子,咱俩生死相依,你不盼着我好吗?”
朱焰冷哼一声,仍有怨气:“也不知道谁是你唯一的主子,反正看这样子好像不是我。”
“那你这么想,咱们就算留在这,整天被人砸家摔门,你过得也不舒服啊!不如去砸别人的房子。”小七狡黠一笑,“你放心,我肯定给你找个最安全的观景位,你就看着我如何打得他们跪地求饶的。这不比戏台上那些全武行好看?这枚遁地符给你,可以直通十里外,若是我真出了意外......”
朱焰抬手将玉米又塞回他嘴里,见拗不过他,只好点头:“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若是做不到,我转身就走,不,就自杀。”
“你说你说。我都听你的。”小七身子前倾,双手拄在他膝头,眨着眼睛,装出一副乖巧模样。
“你比武可以,但若是技不如人,不可冒进,必须全身而退,不要为了天下第一的虚名,白白失了性命。”朱焰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小七的额头,像是想将他的话全都戳进他的脑子里。
小七被他戳得痒了,将他手指攥在掌心,“知道了!我又不是他们这种莽夫,打不过也硬上,缺胳膊少了腿,以后连翻身的机会都没了。我还这么年轻,今年做不成,还有明年呢!放心吧!”
“那还愣着干什么?进来收拾行李。”朱焰抽回手朝屋内走,“小鬼头,你可要好好看家,坏人进来记得咬他们。”
小七带着朱焰日夜兼程,打完就跑,不过一年的时间,就从第五十三名,一路飙升到了铜雀榜第十一名。每次半夜拿药回来,眸中总是闪着兴奋的光,比夜空中繁星更闪亮。
“这就是第十位的断江龙?传闻能抽刀断水的金刀门人?”
这日,朱焰被他安排在一座半山腰的凉亭中,往下望过去,一间农家小院,里面一个猎户正在劈柴,那柄九环金背大砍刀被扔在柴堆里,刀背缀着的铜环竟已经生锈。
“不过是靠蛮力取胜的大块头罢了,没什么新鲜的。”小七蹲在榆树枝头啃着半块粟米饼,压得枝桠咯吱作响:“帮我拿着,回来再吃。诶!你可别偷吃我的!”
“我又不是你这只贪嘴猫,还能偷你这一口吃的?”朱焰将那饼仍旧用油纸包好,揣进怀襟暖着。又从背篓里拿出杯盏,在八角桌上摆列开来:“快点回来,凉了可不怪我。”
“凉了晚上就去酒楼吃热乎的!”
“没钱。”
“又诓我!中午你买饼的时候我可数了,你那荷包里还有七八十两呢!”
“出门在外,衣食住行不都要花钱?行了,快去吧!小心点!”
小七吐出最后一口饼渣,戴好玄铁面具,袖中银丝缠上三丈外的老树。腾空时瞥见那农院的屋檐下,有一绣花的女子,那人绯红衣角沾着昨夜的露,正用帕子掩着咳。
“相公,别劈了,过来歇会吧。”那女子放下手中的活计,本想走过来给猎户擦擦汗,忽听空中风声鹤唳,一个黑影快速闪过。
“阿茹!别过来!”
金环骤响。
檐下燕纷飞,胡小七的身影正好挡在二人中间,瞥了一眼惊慌的女子:“躲远点,刀剑无眼。”
“阿茹快跑!”
柴扉中的砍刀卷着腥风扫向小七的腰腹,他顺着刀势贴地滑入猎户中门,听见头顶传来金刀的嗡鸣,愣是将地面劈出一个三尺深坑。
“你就是最近江湖上到处找人比武的疯小子?叫什么朱焰的?”
“诶?此言差矣,我不是比武,是护主。我家主子最近云游到此,你冲撞了我主子,特来讨说法。”
玄影卫规矩,暗卫不得私斗,所以卫部虽然高手云集,但很少能有人上榜。小七为了表面能过得去,这一路拿着朱焰当挡箭牌,传出去也不算坏了规矩。
“呵!一派胡言!老夫好好在家中劈柴,除了我娘子,今天还没见过人呢!冲撞□□□。”猎户嘴上叫骂着,暴喝旋身,青筋凸起,撑破了上衣,如狂风袭来。
“我主子在旁边喝茶赏景,就听见你在这咚咚咚得聒噪,坏了兴致,派我来教训教训你。”小七朝凉亭方向扯出个笑,那玉人指间的茶盏晃了晃,溅出两滴碧色。
“不过是只看家狗,也配来老夫面前犬吠!今日就砍了你的狗头给你主子助兴!”
刀背铜环齐震,震得小七耳中嗡鸣,感觉天旋地转,眼见那蒲扇大的手掌就要拍碎天灵盖——
"铛!"
银光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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