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腰间利刃出鞘,横在鼻尖,咬牙硬生生将面前的宽刀渐渐推离。金铁交鸣,趁机甩出腕间银丝,缠住横梁从他身下脱出,但见方才所立之处青砖尽碎,尘土扬起八丈高。
“老头,别把你自己家给砸个稀巴烂啊!我可没钱赔你!走!咱们换个地方!”小七癫狂地笑着,足尖点着灰瓦倒掠,一个鹞子翻身跳入房后竹海。
“小子可恨!哪里跑!”断江龙眦目圆睁,九环金背刀抡出弧光,刀锋过处竹叶纷落如雨。突然感觉手腕一震,似是被什么东西牵住。抬头看,胡小七袖中银丝如游龙摆尾,缠住刀背铜环骤然收紧。
断江龙厉声怒喝,刀势突变使出一式“孤木横江”,反手持刀,刀刃贴着银丝逆削而上。小七只觉虎口发麻,手筋险些震断,忙翻腕从袖口将毒镖掷出,直取猎户眉心。
“雕虫小技!”断江龙旋身劈落暗器,却见小七已如鬼魅欺近面门,袖中银丝不知何时缠住他腰间束带。两人距离不过半尺,大汉闻得少年身上若有若无的海棠香,忽觉颈侧微凉——原是三根银丝已绕上命门。
“怎么样?跪地求饶,再学两声狗叫,就算我们两清。”小七见他这么快就被自己捏住了命脉,洋洋得意,“你是准备自废武功,还是让我砍你一臂?”
断江龙手掌附上脖颈,咬紧牙根,暴怒之下竟是将银线扯断了一根。然而其他几缕银线很快被小七打成了一股银绳,便是再难挣脱。
“不选?那我就动手了。就砍你拿刀这只手臂吧,给你留一只不常用的砍柴使。”
突闻身前一阵狂笑,连带着小七手中的银线都跟着颤动:“江湖传言,朱焰横空出世,手下败将不计其数,老夫还有些期待。现在看来,不过是跟娘们一样只会穿针引线罢了!”
“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断江龙竟以血肉之躯撞向银丝,脖颈霎时血如泉涌。小七心中一直记挂着朱焰嘱托,很久没沾过人命,猛一晃神,腕间力道稍松了两分。
这瞬息破绽却被断江龙抓住,借着搏命之势挥出石破天惊的一刀!刀风卷着竹叶形成漩涡,竹刺似青碧箭雨,从天而降,直冲小七袭来。
胡小七急退间银丝尽断,十六根翠竹齐齐钉入身后岩壁,尾端犹自震颤不休。低头看,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长发被削去一半,连玄铁面具上也出现了坑洼的刀坑。
竹海在惨白日光下翻涌成墨绿色波涛。刀锋割裂空气的尖啸声中,两道身影倏然分开。
“你不要命了?!”
断江龙抹去颈间血迹狞笑:“江湖还有个传言,这朱焰罗刹手段,却是菩萨心肠。上榜之后扶摇直上,却是没沾过一条人命。怎么?你主子不让你咬人?”
刀锋在地上拖出火星,最后一字尚未落地,九环大刀已化作残影,深深劈入小七刚点过的地面。
竹涛声骤急。
“好!给你生路你不选,非要走这黄泉路,那我便送你一程!”
胡小七旋身踏碎半截竹桩,七十二根银丝在月光下织成天罗地网。断江龙这时才看清,那些致命银线竟是从对方指骨间透体而出。
竹海响起裂帛声。
断江龙以横扫千军之势,刀刃切开十丈竹浪,银丝碎成漫天星雨,喉间发出雷霆轰鸣之音:“拿命来!”
讥笑声尚未落地,惊觉小七早已借力腾空翻至大汉身后。原来腕间银丝只是引他分神,腰间断刃出鞘,顺着脊椎甲缝逆划而上,带起一溜血珠。
血雾喷溅时,半截断臂坠落,短刃贴地划出弧光,刀尖挑断大汉左腿筋腱。断江龙踉跄跪地,右肩切口平整如镜,□□脱手,深深没入石缝中,犹在嗡鸣。
血雨簌然而落,短刃已抵住大汉咽喉。
“你输了。”清冷嗓音穿透竹叶沙响。
一道弧光,没顶而入。
竹叶如孤舟,漂零于暗紫色血泊中。
抬头见,一轮弯月。
“你做什么!”刚从山腰赶来的朱焰,被他突然甩出这一刀惊到,忙将他拉到一边,再探那大汉鼻息已经全无,“不是说好点到为止,不造杀孽了吗!他如今已成废人,你何苦还要沾这条人命?”
“点到为止,是对那些无名之辈。左右他们再练上十年都比不过我,留他们一命,让他们有点念想,苦练多年再来找我,仍是我的手下败将,杀人诛心,那才有意思。”
小七不以为然,抻出大汉襟前丝帕,将刀刃上的血擦拭干净:“但杀手榜前十,都是江湖高手。今天我不杀他,明天死的就是我。”
刀尖上的血珠被甩落,映着月光,满是凄凉之色。“从现在开始,我要一刀一刀,杀到榜首去!我要亲手将我前面的人,屠戮殆尽!”
竹林深处传来铃铛轻响,粗布荆钗的妇人撞开最后一片竹丛,发间沾着的脂粉味混进了血腥里。
“相公!!!!”
惨叫声犀利,惊飞尸体旁才落下的夜枭。那妇人扑在血泊里,十指在地面抓出十道血沟。
"畜牲!千刀万剐的畜牲!”月光下,妇人的脸苍白如瓷,散乱青丝裹着涕泪粘在扭曲的面容上,“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一定要对我们下此毒手!!!”
“江湖中人,谁又能说得清恩怨呢?谁的手又是干净的?”竹影在小七银白额带上摇曳,他随手将染血帕子掷向溪流,帕上的鸳鸯瞬间被湍急的水花吞没,“夫人,你可别跟我说,你相公能有今日地位,是靠施粥换来的吧?”
断江龙的尸身仰面倒在石块上,血顺着石缝蜿蜒成暗红的小溪,浸透了妇人绯红裙角。她发疯般哭喊着,将脸埋进丈夫头顶伤口,血沫随着抽噎在她鼻翼凝结。
朱焰不忍,别过脸去,想起晌午时那大汉还温柔地对着妇人说,自己买了只肥鸡,知道她最怕闻血腥气,下午自己拿去房后杀了,晚上炖鸡汤喝。
世事偏偏无常,几百年来一次次面对同样的场景,这一刻朱焰与那伏地痛哭的妇人完全共情。
妇人对着三丈外插刀入鞘的少年嘶吼,声音似从脏腑深处挤出:"畜生!你这个畜生!我咒你夜夜血刃剐骨,生生世世不得全尸而死!"
那声音如锋芒扎入朱焰心尖,他上前两步,眉目仍含慈悲:“夫人,既入江湖,便是自认了因果,生死有命,也不能但怪他人。如今事了拂身,也不失为解脱。”
“好一个因果!是啊!因果报应!你们!早晚也会遭到报应的!”妇人吼完便开始伏地猛咳,呕出的血沫溅在裙摆,开成凄艳的杜鹃。
沉浸在杀人兴奋中的小七,靴底碾过竹林中半凝固的血迹,在青苔表面拖出蜿蜒的淡红痕迹。
"主子,该启程了。"
朱焰一声叹息,从腰间解下沉甸甸的荷包,弯腰放在了大汉的尸首旁:“还请节哀。”
当他们踏出竹林时,妇人的诅咒还在林间回荡,小七是满不在乎的模样,流进朱焰耳朵里,却是扰得心神不宁,难以释怀。
铜雀屠榜,越往上越显艰辛,从榜十杀到榜七,小七花了五年的时间,每杀一人,总会身负重伤,回到旧地疗养修炼很久。
这期间朱焰一直苦口婆心,屡次劝他收手,却都是徒劳无功。
收到天下第一叶孤白的战书时,小七正赤着上身趴在案几上,脊背蜿蜒的疤痕在烛火下泛着釉色。
那战书寥寥数字,不过是说小七竖子狂妄,乱了正道,叶孤白作为武林盟主,要亲自为武林除害。
朱焰心中知道,他的死劫怕是要到了,看着他眸中兴奋的光芒,更是忧伤难言。
“你最近换了香吗?”他凑近正在加固软甲的朱焰,停下了哼唱的小调,“感觉不如之前清淡了。”
“龙脑换成了苏合,太清淡压不住血腥气。”朱焰语气冰冷,纵使千般不乐意见他又成杀人恶鬼,但又不忍坏他欢喜。
左右是大梦一场,只得由着他滚滚杀意化作癫狂眼神于眸中弥漫。
"难怪闻着像棺材。半月后我可是要跟天下第一比试,你这香可不吉利啊!莫不是在咒我......"
银针带着丝线穿透皮甲,朱焰的尾指无意识颤了颤:“胡说!我怎么舍得...”
“哈哈哈哈...”少年甩甩带着水珠的长发,扯过寝衣往身上套,脸上的赤色鳞片在烛光下更显狰狞,"等我杀了叶孤白,你可答应了要给我缝一件金甲。"
“我答应你的,从来都不会忘。倒是你...”烛火爆出一声“噼啪”响,朱焰眼神满是绝望,“可还记得答应我什么?”
“最后一战,不论输赢,退隐江湖,安心做你的暗卫。”
“我会带你去个没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我已经安排妥当,所以,一定要活着回来。”
朱焰从离开断江龙那片竹林开始,就在懊悔,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初自己的自作聪明。只是贪心于多见他两面,却是彻底唤起了这头嗜血的野兽。
必须带他走,躲起来,远离江湖。
混沌之地!
朱焰脑海中渐渐出现几百年前,并蒂双生的小七魂魄藏身那洞穴。
那晚将他抓走后,夸父便派鬼将把那山洞严防死守了起来。早在三年前,他就跟夸父借了兵,将那洞穴下挖,搭一个地下宅院出来,与世隔绝。
如今,总算是搭好,只要结束这一次,便可一了百了。
可是,朱焰没有把握,甚至他自问,怕是全身而退的可能性,连一成都不到。
"若败了..."
"你只管自己走,会有人来给我收尸的。"
叩门声突然在此刻炸响。
小七的短刃比朱焰的询问声先到门边,“什么人?”
无人回应,门栓自断。
风雪卷着一黑袍蒙面人飘进来,玄铁腰牌上刻着被剑贯穿的三道曲线。
“玄门的人?”腐肉混着曼陀罗的甜腥,这味道对于胡小七来说,再熟悉不过。
“前辈,得罪了。”黑袍人立在门口,彬彬有礼,“有人买小弟来杀你。”
小七瞥见他腰牌上的数字,冷嗤一声:“癸丑十八?给了你多少钱过来送死?”
“不多,八十两,比小弟命贵。”
“八十两...白银吗?”小七仰头大笑,“你新来的啊?这个价你也接?你知道我是谁吗?”
“铜雀榜第七,玉面狐仙——朱焰。”黑袍人躬身行礼的样子,让人感觉他不是杀手,而是来拜师学艺的。
“所以,你真的是来找死的。”
黑袍人转身见朱焰还端坐在院中拿着针线,黑暗中看不清长相,拱手说了一句:“夫人,刀剑无眼,躲远一些。”
“是啊夫人!躲远点,别让这臭小子的血污了你裙摆。”小七闻言,笑声从面具后传来。
“护甲......”朱焰举起手中的软甲,话未说完,就见两道黑影飞身上房。
“用不着!”
瓦片碎裂声起,小七已经赤足踩在屋脊兽首上,玄色寝衣被夜风卷起,前襟的梅花还未绣完整。
黑袍人第二记回风落雁刺到半途,剑尖突然被两片飞来的碎瓦击偏,卡进檐缝。
“前辈,不出刀么?”
只见那人一手持青瓷酒壶,另一手负在身后,面具后的眼神充满了不屑。
“杀鸡焉用牛刀。”小七数着对方剑锋搅碎的光斑,"点苍派的回风三折,该刺膻中而非天宗。你这剑法乱得很,连个正经师傅都没有吧?到处偷艺来的?现在玄门连这种三脚猫也收?"
黑袍人抽剑时踉跄半步,稳住身形,继续攻去:“我师傅说过,这叫集武林之大成为己用,不算偷艺。”
小七旋身踏碎脚下屋瓦,瓦片如流星,划过黑袍人面前,将他外袍割开,月光漫过那人脸颊。
厚重的黑袍下,是一个干瘦少年,眼窝凹陷,颧骨凸起,眼尾还有两道刀疤。
“小弟容貌粗鄙,碍了前辈的眼。”少年嘴上喋喋不休,手上攻势却是丝毫不落,一次次被小七轻松闪过,却又一次次爬起重新持剑刺向小七的心口。
小七声音没了戏谑,略显深沉:“这活,是你自己接的,还是上面分给你的?”
“自然是上面分的,怎么,前辈看不起我?觉得我配不上这个活?”
“葵丑...葵丑...”
朱焰站在院中,远远看着房檐上的两个黑影,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小七今日出奇安静,平日里杀人前,都要嘲讽一番,今日面对这明显技不如人的少年,反倒成了哑巴。偶尔问两句话,却是脚步更添虚浮。
而那少年几次碎瓦到眼前,堪堪躲过,死里逃生,愈战愈勇,杀招尽出,竟是打得小七连连后退。
明明一刀就能让他身首异处,胡小七却在房檐上来回躲闪,就是不取他性命。
“七郎,夜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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