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闻声望了一眼廊下抄手而立的朱焰,知道他是在催自己速战速决,可又看向持剑前刺的少年,身形竟是慢了下来。
眼见着少年的长剑就要划破心口,朱焰再也忍不下去,拂袖抬手,银针刺中他神突穴。少年顿感全身酸软,当即跪在檐上。
朱焰飞身上房,挡在小七面前:“你不是他的对手,这活,你接不了。留你一命,走吧。”
“原来你不是女子。”少年弯起嘴角,丝毫没有退意,“那怎么针线活做的这么好?”
“你不要命了么?还不走?!”
“他走不了。”身后的小七仰头灌了口酒,嘴角的酒液映着凄冷的月光,“今日若杀不死我,明日午时,他就会毒发身亡。”
“知道的这么详细,前辈果然是玄影卫的人。”说话间,少年调息转气,很快扶着瓦当上的狻猊兽首站了起来,“玄门传言,说朱焰其实是玄影卫的暗卫,怕被人查到,才化了名。这位......怕才是正主?”
少年转头打量朱焰,眼底泛起讥诮:“前辈可真是积了几辈子德,碰上这么个好主子。”
“左右是死,就给你个痛快!”朱焰翻掌,捻起定风诀,檐上碎瓦应声浮空,嗡鸣着直指少年,棱角泛着青光。
“不要!”酒壶倏然坠地,小七从身后牢牢箍住了朱焰双臂,两人翻滚着跌落屋檐,重重砸在青石棋盘上。
二人未尽的棋局随着黑白玉子,四溅纷飞,如同流星坠入凡尘。
“你到底是怎么了!他是谁啊!”朱焰被他压在满地碎玉间,牢牢困在身下,正气急问他。
话音未落便见寒芒破空——
染血的刃尖穿透寝衣时,小七竟低笑出声:“长大了啊......”
“七郎!七郎!小七!胡煜昇!!!!”
朱焰嘶声低吼,染血的指尖抚上玄铁面具。
当啷一声,面具坠地,露出那张红鳞芙蓉面。身后本来得意的持剑少年,忽然踉跄跪倒在血泊里。
“师......傅?”少年爬到他身边,泪水夺眶而出,“你......你......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
“云儿......你还活着......真好......”
“师傅!师傅!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徒儿该死!!”少年发疯似的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却被冰凉的手掌按住。
“别......别怪自己......不怪你......”
“是他!是他!老八!他知道你的身份,才故意要把这活派给我。师傅!师傅你挺住!我.....我去给你找药!我那里还有丹药!”
“你攒药不易,留着......”小七抬手拭去少年眼角的泪,“今日你我二人,总有一死。能护你一程,为师,无憾了。”
“你!你有妖气!你是妖!你救救他!你救救他啊!!!”
朱焰低着头,抚着他的脸颊,声音中只有无奈:“我救不了他......”
“云儿,去......去交差吧......我,我有话要跟他说。”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一身素缟的妇人,手里掂着的荷包,正是五年前,朱焰留在断江龙尸身旁的那只钱袋。
“你们大人果真守信!”妇人癫狂大笑,浑浊的眼睛里嵌着经年的怨毒:“其他人都说这活接不得,偏你们敢!没想到你个毛头小子,江湖排不上号的人物,真就能杀了这畜生!好啊!大快人心!”
那妇人较上次见,苍老了不少,她盯着小七心口汩汩涌出的鲜血,枯槁面容扭曲成恶鬼模样,“喂!那个人!当初说的什么?因果报应!报应啊!!!”
少年低着头,指节捏得咯吱响:“给钱走人,再说一句,割了你舌头。”
妇人狂笑声中,朱焰听得耳边传来一声轻唤。
“朱焰......”小七冰凉的手指抬起,被朱焰握在手心。
“我在。”
“我......骗你的。”
“什么?”
“是因为你,我留下......是因为你。”小七艰难地勾起唇角,“留在你身边......无论有没有蛊毒,我都会留在你身边。”
一口鲜血涌出,朱焰的手忙掌心死死压住他心口血洞,想让他别再用力,可又舍不得想再听听他的声音:“我其实......好喜欢,好喜欢,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
掌心的跳动越来越弱,同他的声音一样,轻得如羽毛一般。
“那日,你说,想吃糖葫芦。下着雪,我跑出去,给......给你买......那个大哥说,我......我可真是好夫君......”小七眼神开始涣散,却固执地攥紧那片衣袖,“我问他,怎么知道是给我娘子买......他说,这......这么大雪,还出来,就为了一个糖葫芦,难道......难道是给自己没牙的老娘么?”
朱焰听他边咳边笑,将人搂得更紧,下巴抵在他的额头上,感受着温度一点点流失。
“后来,我......我买回去,你只吃了一个,就全给我了。我现在还记得,糖葫芦,好甜。”
“你喜欢,以后我做给你吃,回去给你做满满一屋子,好不好。”
“以后......我怕是,没有以后了”
“有的!我们还有很久很久的以后!”
“朱焰,我好累......我想睡会了......”
“别怕,有我在,都结束了。”
血色浸透单薄衣衫,前襟的白梅染成了红梅,却是永远停在了这一瞬间。
远处的少年痛哭着叩首,额头血迹顺着面颊流下。
青铜铃音自门外传来,四个金甲力士抬着刻满符文的玄铁木棺而来。少年回过头去,喃喃道:“暗渊......”
四个金甲力士对着朱焰跪下,将安睡的小七缓缓放入铁棺中。棺角的铜铃无风自动,朱焰抚过棺椁上暗纹,如同轻抚着爱人的脸庞。
“山神大人,玄影卫尊主拜请。”
“你们......叫我什么?!”朱焰还未从死别的痛苦中走出来,恍然间听到那四个金甲力士异口同声对自己的称呼,心中大为震撼。
自己在人间八百年,从未,从未有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这玄影卫尊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朱焰知道,问这些人也没用,看了一眼悲痛欲绝的少年。想来,又是这一世的因果,既然如今已经还清,那也,便罢了,不再问二人渊源。
拂袖跟着四名金甲,缩地千里,风雪中又来到那座山神庙前。
“果然是这里。”朱焰抬头,小七写下的牌匾还挂在原处,看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带自己去暗渊。
“山神大人,请!”四名金甲各捻一诀,那冰雕神像缓缓移开,下方显露出一条漆黑的甬道,幽幽火光,照亮前路。
朱焰知道,进了这暗渊,便是彻底进了玄影卫的地盘,将妖力散出来,活动了活动筋骨,不再拘着,沉步走去。
甬道尽头的青铜门无声滑开,扑面而来的是五彩的光浪。
门后穹顶比天高,数百颗夜明珠嵌在凿痕嶙峋的岩壁上,将暗渊照得如同白昼。橙黄色的灯笼悬在青石街道两侧,被地底暗河涌起的风拂得轻轻摇晃,在青砖地面投下粼粼水纹。
这哪里像是杀手老巢,分明是上元灯会的朱雀大街。
沿着主街往里走,酒旗招展的铺面鳞次栉比。穿藕荷襦裙的姑娘捧着青瓷罐叫卖鹤顶红,琉璃盏里泡着的断肠草开着鹅黄小花;铁匠铺前挂着玄铁打造的暴雨梨花针,每根银针尾部都缀着米粒大的银珠。若不是看见当铺掌柜用判官笔在账本记下"剜心刀一柄,押三月",朱焰几乎要以为自己在逛都城的集市了。
几个总角孩童正追着藤球从面前跑过,那藤球表面突起的尖刺泛着幽绿,分明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酒肆二楼传来琵琶声,穿金戴银的歌姬倚着栏杆轻笑,腕间银镯刻着暗器的机括纹路。
一路上换了四波引路人,朱焰才被引到暗渊的核心城区,转过九重雕花月亮门,地势陡然开阔。眼前九层琉璃塔拔地而起,塔尖没入穹顶,塔身泛着碎光。
“幽兰长戟......”朱焰一瞬间都忘了维持呼吸,死死盯着那琉璃塔的塔骨,“怎么会在这里?”
幽兰戟通体流转着冰蓝光芒,戟尖悬着团永不熄灭的烈焰。玄铁打造的戟身足有殿柱粗细,上古神文在寒铁表面游走如活物。十八道陨铁锁链从戟尾延伸出去,深深扎进四面岩壁,撑起了整座暗渊。
这柄长戟本是同朱焰一起诞生于山间的神兵,直到有一年小七生辰,答应要送他一件趁手的兵器,挑来挑去,竟盯上了幽兰神戟。一番连哄带骗,到底还是将其收入囊中,后来......
朱焰回想着,这些年在山里,好像确实很久没有见他拿过了。
暗渊靠着补天石与世隔绝,又倚着同为神迹的幽兰神戟千年不塌,看来,都是胡小七的功劳了。
“山神大人,我们尊上就在塔顶恭候着您,请。”带他进来的灰衣人突然出声,连塔顶的方向都不敢看,只是深深低着头,言辞恳切。
“多谢了。”朱焰飞身塔尖,踏上去的一瞬,幽兰神戟似是感应到曾经的主人,戟尖的烈火快要将穹顶烧穿。
“玄影卫阿和,拜见山神大人。”
“你就是这的尊上?”朱焰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福身行礼的少女。
她穿着件半旧的烟霞纱衣,左半边衣袖用金线绣着百鸟朝凤,右半边却缝着玄色软甲,露出的小臂缠满写着妖咒的绷带。腰间那条皮质蹀躞带,七宝镶嵌的格子里插的不是暗器,而是九连环和半块咬过的桂花糕。
“他们是这么叫我的,山神大人,唤我阿和就好。”少女左眼赤红如熔岩,右眼漆黑的眸子细看去,缩小的符咒在眼底缓缓旋转。
她发间栖着十几只蓝紫色冥蝶,正随着她的呼吸,扑闪着翅膀。
“一直听七哥念起山神大人,是何等神威震世,气宇轩昂,终于得见神颜,才知道为什么七哥所讲,那神像雕不出山神大人半分威仪。”
“你既然认识他,那就长话短说,我这次来就是......”
“山神大人,我知道您来做什么,上一次,您说过了。”
“上一次?”
“对。大人,我嘴笨,说不清楚,上次还被您嫌弃了,要不这次您还是自己看吧?”
幽兰戟的蓝光在这一刻大盛,少女红黑双瞳同时映出妖族符文。她随手扯下一只冥蝶抛向空中,双翅见风就长,转眼化作一扇幻镜,逐渐现出的,正是那晚风雪山神庙,站在山神像前暗忖的朱焰。
只不过这一次,在朱焰刚看清神像时,甬道就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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