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这会儿已到了深夜里,外间白日里停了一会子的雨又听见淅淅沥沥。
凄风斜雨,下得像是永夜不昼,能听见廊下盆景孤零零的叶响。
时气如同病人碗里放冷了的药。
窗子关得很严,风一吹,蒙着的那层明纱更湿一片,窗子的缝隙有寒气挤进来。
屋里,桌上是一碗热腾腾的虾皮小馄饨,摆了四碟子菜,一碟火腿豆腐,一碟松瓤玉米,一碟清炒时鲜,一碟手撕鸡肉,都放在温碗里,小泥炉上的温锅里咕嘟嘟地烫着一瓶玫瑰酒。
陈乖宝就穿着他那单溜溜的黑色斗篷,脚下也是一双单革面的白靴,坐在桌前,定定看着那一碟手撕鸡肉。
他的睫毛很细密,又很卷,阴影投在细腻的眼下皮肤上,萦绕着一种美丽的人,才会带给人的一种愁苦而又窝心的错觉,眨啊眨的,每一下像蒲公英要飞尽的那一刻。
从侧边看去,被烛光映的微微发亮的眼珠,像是天气好时,夜幕里的独个星星,安静的难得,很亮。
他看那一碟手撕鸡肉一眼,也不放过,将他斜方坐着的叫府医包扎的朱承昭看一眼。
这会儿他不好恨人家了,指着人家的眼色行事,知道自己把人家咬出血了,如果头上有耳朵的话,这会儿知道轮到自己想吃人家的东西,就给人家耷下了。
他哥从前教过他,到人家家里,除了不能乱动,也不能乱吃人家的东西,要获得许可。
朱承昭感受这可怜的目光多时了,他也不知有心要逗弄,或是真因这小傻子咬破了他手恼了,没说过话。
等府医包扎好了,要告辞时,朱承昭留下没叫走。
转头向这小美人,看起来心情很好:“一直看我做什么?”
陈乖宝从他过大的黑斗篷里,伸出来一个手指头,黑亮眼仁看着他,将桌上一指,又放下。
朱承昭笑道:“我不知道,你说话。”
陈乖宝像是犯了错误似的:“俺……俺能吃么?”
朱承昭并没有夜宵的习惯,明明心里就是给他准备的,却很喜欢看他此刻的样子。
如同被雨淋湿了的小狗,离远看,可可怜怜地蹲着,找不到家,过去抱起来的话,自己的心口也会弄湿。
笑道:“为何要给你吃?我不吃么?”
将被留下府医突然指了一下,吓得那府医更低些身子,学着陈乖宝可怜说话:“那他呢,他不吃么?”
陈乖宝把两只手抠在桌沿,越坐越离桌子近些,想这问题,想得眉心小红痣一会儿有一会儿没的,最后笑了,跟他讨好道:“俺们一起吃么,好不?”
他又看着桌上的菜,菜能让他看到嘴里的话,怕陈乖宝这会儿已经吞完了,眼睛亮盈盈地说:“好多的,有好多……”
朱承昭的笑声便又响起。
府医没见过王爷这么爱笑出声儿的时候。
听他们王爷对那小美人说:“你过来,叫我抱一抱。”
陈乖宝回头看他,他笑起来,就又是塘里迎着阳光风露的好看白荷花了,有个词叫如沐春风,朱承昭同他笑出来这种感觉。
暖暖的,瞧他向自己伸出受伤的手要一个抱,便又想起来哥哥,哥哥从前最爱抱他了,他再闹得生气了,总是哄他抱他。
陈乖宝想得有些难过,慢慢挪过去,心虚地避开了他受伤的手没有牵,坐到了怀里。
虽然没有立刻两手巴上去搂着脖子。
然朱承昭也能将他很合适地贴紧在怀,下巴稍微抬一下,就能支在怀里人的头顶发心,怀里的身子很暖,刚好够在寒冷的夜里充实一个怀抱。
听见他肚子又叫,朱承昭把桌上的白釉瓷勺拿起来,舀了一勺热热的馄饨汤,吹了吹,湊到怀里人嘴边,在耳边说:“先喝半碗汤,饿得久了,先吃别的伤胃,夜里也不好克化,叫他们用鸡汤炖的,并不寡淡,先喝点。”
陈乖宝的眼圈儿一下就红了,有人给他喂饭还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真的饿了,就乖乖张嘴喝了,喂一勺就乖乖喝一勺,自己在心里无意识地呢喃叫着“哥哥”。
等到半碗馄饨汤下肚,陈乖宝的胃口全开了,朱承昭抱着他喂得也像是有了瘾,大概很享受这种怀里有个完全被他主宰的生命的感觉,几个菜全被陈乖宝吃光,尤其是那一碟子手撕鸡肉,一点儿肉星儿都没留下。
吃了饭,陈乖宝又自己在朱承昭怀里尝了一点儿玫瑰酒,甜甜的味道很好,等朱承昭制止他,已喝了半瓶下去。
颜艳颊烧,眼中带笑地注视着朱承昭,说:“俺饱啦,谢谢。”
小声打了个嗝儿:“哥哥说,要说谢谢呢。”
朱承昭又抱着人叫留下的府医给看身上的伤,陈乖宝因不许人脱他衣裳,折腾了许久,朱承昭骗,说这样不叫脱你衣服,见过治小猫小狗吗,你就是我养的小猫小狗,那府医又是个聪明的,见过许多这样心智的人,帮着哄说了一阵儿,才顺利给人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
伤是不少,万幸陈乖宝他哥还没到走火入魔的时候,出手并没伤着骨头。
府医妥帖给上了药后,瞧天也晚了,瞧王爷在怀里将人一直抱着没放,自有眼色,便退出去写内服的方子了。
陈乖宝坐在朱承昭怀里打了哈欠,吃了饭,又让折腾的看了一身的伤,自然困了。
外间侍候夜里的丫鬟进来了四个,朱承昭向怀里看了一眼,便有两个笑得亲切的丫鬟,哄陈乖宝起来洗漱换身衣服。
陈乖宝晚上吃饱了,又喝了点果酒,折腾看伤,晕乎乎的了,看那个笑得好看就跟哪个走,叫人伺候着洗漱,把衣裳换了,像棵全新的萝卜,如今陈列在朱承昭内室的床上,眯着眼睛,半困不醒。
他这些日子虽然心大,谈不上担惊受怕,但也确实只有今晚睡得顺利,莫名其妙像找到个窝,能好好睡会儿。
不一会儿,冷了一瞬,被窝里进来个人。
陈乖宝像圈领地的小牛,拿绒绒长发散开的头顶人的胸膛,反客为主,哼唧嫌说:“冷,你身上冷。”
朱承昭圈着他的腰抱住,两人面对面,他闭上眼笑:“嗯。”
陈乖宝一定要在自己睡着之前说:“真的……很冷,别人不嫌你冷吗?”
也不是很冷,只不过以前在被窝里都是他哥抱着他,他哥日日练武,身体常年跟个火炉似的,睡觉时他俩常常是不穿什么衣裳,肉挨肉,他哥的胸膛又宽大又暖和,朱承昭的胸膛也很宽朗,可挨着却是凉凉的寢衣丝料,体温也偏冷感。
朱承昭玩似的梳他背后的长头发,看着他被厚被褥捂红的圆润鼻头:“不嫌,别人没跟我睡过。”
屋里此刻已没有人了,挂帘金钩放下,烛光透纱,纱上纹绣得山影图,显得室内更静,幽远。
只闻外间雨声稀疏。
“哦。”陈乖宝也不回抱他,像还对他有点以前积累的意见,迷迷糊糊又跟他商量说:“俺……知道你喜欢俺哥,现在……俺哥叫抓走了,你………嗯……你能帮俺一块儿找吗?”
他糊涂中认为做出了很大牺牲,给了很大好处,说:“只要俺哥回来………你找回来,俺叫他也戳你屁股,俺再也不咬你了,你也好呢,给俺饭吃………”
这是恩将仇报了,朱承昭立刻捂住了他的嘴。
掌心热热地呼气,陈乖宝的嘴不动了。
等他再拿下来时,人已经张着嘴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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