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宁擒云如今不过四十多岁,却两鬓早白,通身气质清冷中夹着杀气,他的面容虽然仍旧如年轻时一般英俊,却能看出疲态,此刻守在儿子的床前,眼神是在战场上历练的锐利。
他手里又拿着那块玉牌一直在看。
看这玉牌时,眼里却有一种浓的化不开的东西。
很柔软,在凶猛地涌动,类似失孤又得的狼王,嗥于迟暮天空下,萧瑟而又炽烈的侥幸喜悦。
听着岳父岳母怒不可遏的责骂。
胡嬷嬷趴在床边湊近一寸一寸看着躺着的孩子的脸,看一寸摸一寸,哭着说:“是茸哥儿,真是茸哥儿!”
耳边有很多声音,怒的悲的焦的忧的,人的情绪有很多,很嘈杂,而宁擒云很安静。
床边看伤的大夫说话了:“劳烦来个人按住公子。”
“要脱下来衣裳清洗上药,已跟血肉粘住,用剪子剪破也避不开刮蹭,伤得地方太大,怕公子要挣扎。”
胡嬷嬷很老了,心疼的佝着腰立刻要坐去床上抱起来。
宁擒云动了,他很快地占了胡嬷嬷要去的地方。
没有人看见,他怎么快速坐在床边,立刻将这个浑身鲜血的孩子,动作轻柔地抱起来。
他让人靠着自己。
握住两个手时,人昏过去了,身上软得很。
明明已长大,奇异得却让宁擒云想起来当初在摇篮里逗他时的情形,一双小手,握住自己一根手指要往嘴里吃,也是这样软。
他那时总不太敢跟儿子玩,怕重一点,就把他虚软的小手捏坏了。
宁擒云像在运作一场战局,他的表情着重庄严,甚至比平生任何时候都要谨慎,轻轻以一个不会让儿子挣脱也不让他疼的动作捉住了一双白细的腕子,微皱着眉头,抬眼对大夫说:“你小心些。”
那军中的好大夫叫宁帅一个眼神看的后心都凉透,赶忙点头。
下面站着的丫鬟们递上热水和剪子。
他赶紧洗洗手,紧着在床边小心处理。
干净的剪刀剪开所有的衣裳,陈乖宝身上其他地方还好,只有肚腹、大腿、膝盖这几处,简直惨不忍睹,都磨破了,皮肉渗血。
剪衣裳时人疼得昏死过去了,只微微呻吟了几声倒还好,到丫鬟和大夫帮他清洗处理了身上,用药板抹药时,陈乖宝才闹起来,如同案上的鱼,叫药散发作用蜇得在昏迷中哭喊:“疼!痛!啊啊啊!好疼!…………”
宁擒云死紧着眉头,从始至终将他抱住,一下一下顺着头发抚摸他,笨拙地想要安抚。
他的唇启了又合,猛然才发现自己并不会一些哄孩子的话,又抿紧,周身散发着微微跳跃的浮躁。
焦心又低落,他甚少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
陈乖宝动不了,上药却还在继续。
“疼!好疼!”
“疼!疼啊!疼……………”细弱的,不停的哭喊。
屋里年老的两个女人心疼的哭,秦老太傅立在床边都顾不上再骂女婿,心绞碎了,不忍看又不忍离开,急得反复捶着手掌心。
陈乖宝叫得没力气了,浑身颤抖,弱弱哭叫:“哥………哥哥………疼…………”
声音已虚弱的屋里人听不太清………
屋外,也是皮开肉绽的声音。
秦炎自师父策马把他拖的那人抱回去时,就知道了,那可能真是小公子。
他没用师父吩咐,自己去军中找了两个千户。
现下,那两个千户拿着笞棍已在院里行了许久的刑。
秦小双就战战兢兢地跪在哥哥旁边。
屋里也没个动静,只见丫鬟小子端拿着各色东西进进出出。
千户们虽敬重指挥史,却不敢徇私,一下一下,棍子奋劲挥下去,打得额头细汗都出来了。
真如来时街上议论的,那拖的人真就是大帅的小公子,打死也不为过!
他们早打了还好,越惨越好,否则大帅抽出神儿来,很有可能直接要了秦指挥史的命。
又一棍下来,笞棍抬起时从秦炎背后带出血点子,如踩雨带鞋泥。
秦炎脱了甲,上身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内衬,现下后衣已完全染成了血红色。
秦小双跪在他旁,明明并没有人敢对她行刑,她却像也挨了重刑似的,比秦炎抖得还厉害,浑身都是冷汗,她连问都不敢问,只能低着头跪着,等师父出来,等她的审判。
良久,太阳从正脸落到背后。
秦炎的后背已感觉不到是否有阳光在照耀,他的头发同后背的血粘在一起,分不清颜色,阳光下,满头是汗,嘴唇同脸都苍白,靠一口气直着腰跪在院中。
秦小双在他身旁吞咽着口水,在长久被空旷的恐惧中,感受不到心脏的存在,她还是克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那两个千户实在打累了,现下立着笞棍在旁歇息,想这程度也够报小公子的仇了。
指挥使那后背已不是后背,已是血浆糊了。
宁擒云终于踏出门来。
他也脱了甲,甲下常服的衣裳胸口被抓的很乱,袖子也皱着,手上有些血道。
先伸臂拦住急急往出奔的小子:“让厨房做一碗枣粥温着,猪肝汤也做好备着,各色补血的药材,大夫在,府医也在,问他们,加得好一些,不要让人不爱吃。”
“公子的口味……你们多问胡嬷嬷,她比我知道。”
那两个千户从没见过大帅用这样柔的神情语气说话,更是为这兄妹俩担忧,纵在军中同他们有交情,却谁也不敢求情。
宁擒云自然看见院内情形。
将秦炎皱着眉头扫了一眼,秦炎低下头颅,艰难伏在地上磕了个头。
他又看秦小双,秦小双始终低头发颤,不敢看一眼阶上的师父,在师父的目光中快呼吸不上来。
听宁擒云冷冷同人道:“去平成王府,请平成王,说我有事同他商议。”
院内垂手的小子立刻巴不得一声儿,立刻答应了:“嗳!”
转身便跑。
“师父!我错了!”秦小双要拦已不及,立刻跪着膝行向前趴到师父脚下,不敢牵扯师父,只在脚下不停磕头:“求师父!我求师父!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知道那是公子!我真的错了!”
“师父求你!求求你!不要让他与我和离!不要!求你了!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师父要对付一个人,从来都是捡对方最痛处出手,她绝不想如此,抖如筛糠,涕泪交加,哪里还有做了两年王妃的体面:“我伺候公子!我伺候他!只要他能好!把我的心肝挖了给他入药也好!求师父!不要让他休我!不要让他……同我和离!”
宁擒云未曾有一个眼神给她。
越过她,从右边的千户手里拿了染血的笞棍,在手里掂了掂。
然后,一棍下去,打的满背是血的秦炎再支撑不住,趴在地下。
“我说过什么!我同你说过什么!”
他每说一下,要狠打一棍下去:“你是什么东西!”
又扫了一眼跪着瑟瑟发抖,再不敢吭声的秦小双,眼神如冰刃:“王妃?她是什么东西!”
“捡你们那一日,我就说过,我有儿子!你们是什么东西!认我作师父,真以为我是你们的父!”
又是一棍下去。
“一个!仗着挂了柔儿的姓,非要嫁给个臭名昭著的断袖,这些年真以为我不知道,为他糟蹋过多少条人命!”
“我并不想管你。”宁擒云冷笑,总能不动兵刃,一刀刺到地上跪的秦小双心里:“我不是你爹你娘!你没爹娘!你同我,离了帐下,谁还同你有沾染!当你当了王妃就尊贵么!不过马下我拾来的物件!抛了便算了!”
又是一棍下去,打在秦炎血肉模糊的背后。
秦小双心尖都在抽,跪倒在地,面无人色。
又是一棍!
秦炎已喘不出气,眼睫上都是夹着冷汗的血点子,宁擒云如冷刃一般的眼神看回他:“至于你!我早说过!不过是个杂种!”
“你这副样子,这一头红发,我能要你在我帐下做了指挥史,是我念你忠诚!可怜你!”
“说过多少次,她已选了路,让她自去走!不许再管!你不听!”
最后一棍打下去,宁擒云终于有意停下。
他的一棍,同千户的一棍是天上地下,几棍下去,秦炎趴在地上咳出血丝,他一掌立住笞棍,态度冷硬如寒石:“你不听!从此便滚!不许再在我跟前!我能给你,自然也能夺你!从此,你也不许在军中!”
“无论是不是茸儿,你闹市拖人!影响军声!叫百姓如何看军中之人!”
“茸儿要是醒了!我更不愿他再见到你!免得他怕!”
“告诉你!这家中,只有茸儿是主子!”他没说出口的话很明显,你们不过是奴才,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这次,他们总算能看见师父常年不变的情绪的改变,够胆寒一辈子了。
秦小双还在哭说:“可我们并没见过啊……我们没有见过………”
“真的不敢了,不是成心,我们不是成心………”
宁擒云已将笞棍扔在秦炎面前:“立刻给我滚。”
还要对那两个大气不敢出的千户吩咐什么,刚刚出去的小子又折返回来,急说:“老爷,平成王已来了!正在外头穿堂喝茶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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