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昏黄的油灯在竹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被围坐在中间的阿提功如同枯坐的老树根。
差林再也按捺不住,一拍竹制桌面,震得油灯火苗晃动:“又绑来一个女人!营长,你难道忘了卡洛琳的教训吗?我们当初绑了她,指望迦陵能有所顾忌,结果呢?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不仅没归还蛊苗,反而变本加厉地围剿我们!这个女人又能有什么用?”
半年前,迦陵甫从港城归来,携带着新开辟的可绕过政府封锁的港城海运线,枪支和资金得以源源不断输送给威拉蓬将军。原本僵持的战局瞬间倾斜,童蛊营首当其冲。他们赖以生存的人口贩卖线被摧毁,大量精心培养的蛊苗被截胡,其中就包括爆鲨。
绝望之下,阿提功绑架了与迦陵往来密切的T国贵族之女卡洛琳——其父是最高行政法院的院长,权势煊赫。他们以为这双重身份足以让迦陵投鼠忌器。然而,迦陵无动于衷,全然不顾卡洛琳的生死。
阿提功一手撑着额角,终于抬起眼,直视着这个匆匆忙忙形成的绑架计划:“也许这一个,会不一样。”
“也许?”差林霍然站起,“有什么不一样?卡洛琳是真正的贵族千金!她的父亲动动手指就能让曼城震三震!迦陵连她都可以舍弃,这个女人凭什么让他另眼相看?”
阿提功沉默着。他何尝不知这其中的冒险与荒谬?在自身防线被迦陵步步紧逼、形势岌岌可危之时,他分出一支小队去绑架那个被爆鲨严密保护的林蒲桃。
行动代价惨重,小队折损了三分之二的人手,才勉强将人带回。
而他做出这个决定的依据,此刻听来更是可笑——仅仅因为情报显示,林蒲桃曾是梁祖尧派到迦陵身边的卧底,同时,她又是迦陵那个牺牲了的亲弟弟梁宴声的未婚妻。
梁祖尧这个老伙计早就死在迦陵手上,这个判断还适用于现在的迦陵吗?
阿提功后知后觉,却已成定局、死马当活马医了。
面对着满座心腹质疑、忧虑乃至失望的目光,阿提功沉重地阖了阖眼。
“那么,我们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无人应答。只有油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以及从雨林深处传来的虫豸鸣叫。
-
林蒲桃被关在村落边缘一座悬空的竹楼二层。唯一的窗户开在高处,仅有几缕微弱的天光透入。
还有三天时间,她已经放弃了逃跑。既然已深入虎穴,身陷囹圄,任何轻举妄动都只会加速死亡。她干脆放平了心态,安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定时送来的饭食。
与她这片被迫形成的小片“安逸”相比,整个童蛊营并不平静。
她到来那天,阿提功用积威暂时压制了所有异议。但这里的人与迦陵对抗了太久,太了解那个男人的冷酷与莫测。几乎没有人相信,迦陵会为了一个女人前来涉险。
竹楼下,毫不避讳的议论时常传来。
一个粗嘎的声音不掩鄙夷:“迦陵是什么人?他踩着多少对手的尸骨才爬到今天的位置?女人?对他那种冷血动物来说,不过是随时可以替换的玩物!”
另一人立刻附和:“我看这女人是生得不错,但能比卡洛琳还有分量?到时候迦陵不来,我们岂不是白忙一场,还折了我们那么多人!”
“他不来正好!”有人恶狠狠地接话,“迦陵女人的滋味,我们还没尝过!死之前也让大伙快活快活!”
“……”
林蒲桃看着天窗里的几缕月光,眼神涳濛。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她还没回港城,阿爷阿嬷、二队的人都在等着她。
竹楼的门被推开,没有脚步声,一股某种特殊腥气的味道先行侵入,压过了雨林夜晚的潮湿空气。
林蒲桃瞬间惊醒,借着月光,她看到一个瘦削佝偻的身影立在门口,是阿提功。
他手中端着一个陶碗,碗口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白气,碗内似乎盛着浓稠液体。
巴查跟在他身后,手里举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跳跃的火光将阿提功深陷的眼窝和干瘪的嘴角映照得如同古老的巫毒面具。
“林警官,休息得可好?”阿提功一步步走近,铁链随着林蒲桃警惕的后缩发出哗啦的轻响。
她没有回答,死死盯住那个陶碗。
阿提功在她面前蹲下,将陶碗轻轻放在地上。
林蒲桃也终于看清了碗里的东西——那并非纯粹的液体,而是一种似活物的暗红浆体,不时鼓起一个气泡,又缓缓破裂,散发出腥苦气。在那浆体之中,似乎有无数比发丝还细的小虫在蠕动、翻滚。
“此乃血线蛊,”阿提功的语调像是吟诵,“选用雨林深处百年腐木下的血蛭之卵,辅以七种怨毒草药,在月晦之夜,用将死之人的心头血喂养七日,方得此蛊。入体之后,与血脉相融,无形无质,唯有施蛊者能以特定音律催动……”
他抬起眼,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油灯下闪烁阴森森的光。
“到时候,你不会立刻死去。只会感觉万条细小的毒蛇在你血管内啃噬,你会亲眼看着自己的皮肤下,出现一道道如同蛛网的红色纹路,那是蛊虫在你体内筑巢的路径。它们会一点点吞噬你的生机,让你生不如死,直到你哀嚎着求我,或者……求迦陵,给你一个痛快。”
林蒲桃的呼吸变得急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想要后退,却被脚踝上的铁链和身后的竹墙困住。
阿提功不再多言,从怀中取出一个由人骨打磨而成的短笛,凑到唇边,下一秒,一种极其尖锐的音符逸出。
“啊!”林蒲桃感到自己的耳膜被穿透,脑髓随之疯狂搅动。
碗中浆体骤然沸腾。里面的细虫扭动,汇聚成一道红色水流,顺着陶碗的内壁攀爬而上。
阿提功放下骨笛,伸出右手食指,他的指甲又长又黄,指尖轻轻触碰那道爬上碗沿的红色细流。
令人惊骇的一幕发生了,那些细密的蛊虫如同找到了归宿,迅速缠绕上他的指尖,凝聚成一滴颤巍巍的暗红“水珠”。
然后,他转向浑身痉挛的林蒲桃,巴查立刻上前,固定住她的手臂。
“别怕,很快……”阿提功那缠绕着蛊虫的手指,按在了林蒲桃颈侧的动脉上。
“呃——!”
一股寒意从接触点炸开。
那滴“水珠”穿透了皮肤与毛孔,钻入了她的血管。
她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感觉到它们在自己温热的血液中游动、扩散。
阿提功收回手指,指尖的那抹暗红已经消失无踪。
他满意地看着林蒲桃颈侧皮肤下,几缕若隐若现的暗红色纹路一闪而逝。
林蒲桃大口喘息,额头上布满冷汗。
那种冰寒麻痒的感觉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变得潜隐,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被唤醒。
“现在,我们才算真正有了交易的保障。”
-
第三日,黎明刚至,晨雾尚未散尽。巴查踢开竹门,将林蒲桃从地上拉起。
“走!时候到了!”
林蒲桃面无血色,冷冷地瞥了巴查一眼:“别碰我!”
果然是警察,一个个架子这么大。巴查嘲讽道:“梁家一个个软骨头,倒是梁祖尧挑中了你这根硬骨头,可惜,死到临头了,再硬也是被烧成灰。”
林蒲桃不再理会他,迈步向外走去。
当她踏出竹楼,久违的天光虽然被茂密的树冠过滤得有些昏暗,却依旧让她感到一丝刺目。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浓重的水汽和草木腐烂的气息似乎淡了些。
她不由得自嘲地弯了弯嘴角。看来,命运待她还不算太刻薄,至少赴死之时,是个好天气。
村口的空地上,相比几天前,多了一张简陋的方桌。
而她周围,密密麻麻站满了蛊童,他们手持武器,金刚怒目,如同盯着猎物的狼群。
阿提功在一众心腹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在方桌的一侧坐下。他的神情看似古井无波,但微微敲击扶手的手指见到林蒲桃时,有一刻的凝滞。
看来就连阿提功本人,也没有多少把握确定迦陵会出现。
阳光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布满苔藓的地面上投下破碎的光斑。
整个营地,陷入胶着的等待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咔哒。”
枪口抵在林蒲桃的后脑勺上,坚硬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皮肤,直抵颅骨。
巴查用绳索将她绑在竹椅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指下的扳机和远处空无一人的小径上。
“时间快到了。林警官,祈祷吧,祈祷迦陵真的在乎你。不然……”他手腕用力,枪口更重地顶了顶,“第一个脑袋开花的,就是你。”
林蒲桃闭上了眼睛。这三天,在绝望的囚禁与体内蛊虫的威胁下,她早已将生死反复掂量。
只是想起宋家锋,干裂的嘴角勾起一丝怀念和不舍。
罢了,师父。终究是我无能,未能完成您的嘱托,肃清污秽,守护港城。
就让我……早一点去那边向您赔罪吧。
看在我也曾努力过、并非故意辜负的份上,您应该会原谅我的吧?
而比起她的坦然,端坐于方桌另一侧的阿提功,在桌面下捻动着一串光滑的木质念珠。他听着巴查的话语,缓缓抬起眼皮。
“巴查,不必吓唬她。迦陵若来,她便是我们与贵客谈判的桥梁,需以上宾之礼相待;若不来……”
“那也只能怪她命途多舛,所托非人。林小姐,下辈子投胎,记得擦亮眼睛。”
林蒲桃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逐渐升高,炽热的光芒穿透稀疏的树冠,灼烤着大地,空气仿佛都被点燃。场地周围,众人的耐心也如同这攀升的温度,达到了临界点。
“看吧!我就知道!迦陵怎么可能为了个女人冒险!”
“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们还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干等!”
“营长!不能再等了!我们必须立刻转移,或者……杀了她!用她的血祭旗,跟迦陵拼了!”
“对!杀了她!祭旗!”
巴查抵着林蒲桃后脑的枪口又了用几分力,让她的身体被迫向前倾了倾,颈椎发出细微的声响。
阿提功的脸色在众人的鼓噪声中越来越差。
这不仅仅是一次交易的失败,更是童蛊营最后的考验。如果迦陵不来,他失去的不仅是一个筹码,更是所有的威信,童蛊营将在顷刻间分崩离析,而他,将成为导致这一切的罪人。
最后一分钟了。
场上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所有视野所及人潮窜动,都聚集在那条通往外界的小径。风吹过竹叶,发出令人心焦的沙沙声,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巴查扣在扳机上的手指肌肉紧绷到了极限,准备执行最后的判决。
林蒲桃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蝶,轻轻颤抖。
果然,他不会来的。
她对于他,终究只是一件可供消遣的宠物,喜欢时逗弄两下,厌烦时便可随手丢弃。那些看似纵容的瞬间,那些带着强迫的温存,不过是海市蜃楼般的假象。真正能触动他的,从来都只有绝对的利益和至高的权力。
阿提功仰起头,望向被茂密树冠切割得支离的天空。
这一切,最终也无力回天了吗?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撕裂空气的破空声突兀地响起!
“呃啊!”巴查短促的惨呼在林蒲桃耳边炸开,抵在她后脑的枪口也随之一松,“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林蒲桃猛地睁开双眼,惊愕地看到,巴查那只扣着扳机的手腕上,赫然插着一枚尾羽红绿相间的艳丽飞镖。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齐刷刷地抬头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村落边缘,那座最高的瞭望竹楼的二楼栏杆处,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矗立在那里。
他逆着光,身后是刺目得让人无法直视的天空,强烈的光线将他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只能看到男人身着哑光黑色作战服,手中,端着一把线条流畅的手枪。
不知是谁,喊出了那座煞神的名字:
“是……迦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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