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坏的、明亮的、阴暗的一切,山东半岛的海岸线逐渐明晰了。一艘德国货船在暮色中到达了青岛港口,路德维希·贝什米特稳稳站在甲板上。风把他的金发被吹乱了,他触目远眺,见港口附近有一处海滨浴场。路德维希视力很好,很容易就从一众欢笑的男女中眺望到了一个穿红裙子的中国女人和她的外国丈夫,他们带着一个很小的孩子,两人想要引导着孩子走路,日落西山,天气清爽,这对夫妻一前一后护着,那孩子在夕阳里跌跌撞撞往前走,每走一两步就要跌倒在沙滩上。此情此景叫路德维希不自觉地微笑,他手指轻轻敲打着栏杆,哥哥基尔伯特·贝什米特拿着一张报纸走过来。
“看到什么了?”
基尔伯特顺着弟弟指的方向竭力张望,天色晚了,他视力没那么敏锐,所以什么都没看到,不过他也不执着于视觉的新奇。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在中国呆了好几年,对东方的景色早已见惯,他拿着报纸直打哈欠。报纸上面刊登着两条新闻:一条是天津盐业银行出现枪暴,另一条是国民政府派去的一个银行官员正式丧葬,每条消息都叫基尔伯特感到乏味。日头很晒,基尔伯特把报纸盖在脸上,开始拿出货物清单点货。
“克虏伯公司的八十八毫米高射炮、莱茵金属公司的二十毫米防空炮、毛瑟公司的步枪与手枪、西蒙森公司的冲锋枪,还有一些容克斯飞机公司生产的飞机发动机部件……这些都是新货,全卖给中国人可得赚不少钱。西蒙子公司没白待,要不是那段在南京的辛苦工作经历,上头的人也不可能让我来当军火推销代表。”
“所以说这次我要帮你什么?你特地叫我早休假,还愿意报销我的船票,想必不单是为了庆祝我升迁军官吧?”
“哈哈,你猜的没错,带你是为了让那些中国佬开眼的,你要让他们看看德械有多么精密完美。届时我推销的时候,你就给他们演示这些军火的使用方法,尤其是枪械。”
“我的枪法你还不放心?”
路德维希笑了笑,而后也开始帮着基尔伯特点货。大抵在船靠岸的时候,两人就已经把货单对完了,而浴场的那一家人也朝他们所在的货船走来——那个孩子一定要过来看,于是她的父母就抱着她来了。孩子被爸爸高高举在肩头,妈妈在一旁小心护着,一家三口渐渐走近码头。小孩子长着一头柔软的黑卷发,圆脸蛋被海风吹得红扑扑的。一见站在船舷边的路德维希就来了兴趣。她的小手在空中迫切地乱挥,咿咿呀呀地说了一堆话,看样子也想站到那船上去。
“小豆子,别闹,那是人家的船。”
妈妈呵斥,但爸爸制止了。
“我去问问吧,不碍事的。”
于是那爸爸抱着孩子走上了船,他很礼貌地用英语问路德维希能否稍微让他女儿站在船上稍微玩一会。路德维希转过身去和基尔伯特交谈,结果那孩子又看到了路德维希腰间亮晶晶的配枪。她拉着爸爸的衣袖要那配枪。路德维希把配枪解下来轻轻递向她,她破涕为笑,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枪管。基尔伯特也对这个棉花团子似的的小孩子感兴趣了,见她摸枪管,基尔伯特就故意发出“砰”的声音。人来得多了,小孩子现在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把头埋在爸爸的衣服领子里,藏了半边脸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瞥。妈妈催促着,一边道谢一边拽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走了。
“不能这样惯小豆子,现在她一要什么东西就找你,以后该如何是好?前些天韩大老婆来,小豆子一看脖子上挂的珍珠链子就要,韩大老婆顺手解下来就当礼物送了。昨天又是看见韩二老婆吃蛋糕,小豆子又要,晚上二老婆的人带了好几盒过来。唉,以后估计还会有韩三老婆。你不是说和韩家要保持些距离吗?结果怀里抱的小娃娃倒是替你受贿不少。万一有人借机给你使绊子怎么办?”
春燕口中的“韩大老婆,二老婆,三老婆”指的是韩复榘的三房太太。大太太是高艺珍,是书香门庭出来的闺秀,一般她出面就是谈大事;二太太是纪甘青,为人八面玲珑,尤善察言观色,在不少重要的社交场合为韩复榘建树颇多,人称“外交太太”;三太太是李玉卿,据说是韩复榘从风月场所买来的花魁,春燕从来没见过。
“你说的对,是我不够谨慎。以后她想要什么必须我来给,不能经他人之手。”
“哎呀,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你惯吧,她以后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怎么办?”
“真到要星星和月亮的时候再说吧。”
伊万诺夫挠小豆子痒痒,小豆子也学着伸手挠爸爸的痒痒,父女二人完全没有把春燕的话听进耳朵去。起风了,小豆子的一头卷发全蓬起来了,像一朵毛茸茸的蒲公英。她四处张望,春燕给她把衣服穿上了。海边变得有点凉,春燕也想让伊万诺夫把那件轻薄的黑色长外套披上,但那衣服取出来的时候被风膨了,风吹得那件薄外套直往天上去,春燕手忙脚乱拽不住,她叫伊万诺夫帮她一把,但伊万诺夫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春燕刚要说话,一阵更强的海风袭来。外套挣脱束缚呼啦啦飞向半空。风和心掠过一层层浪尖与礁石,伊万诺夫单手抱起小豆子,另一手紧握着春燕的手,两人就这样手拉着手在海边奔跑。“在那边,快追!”“去哪了,又刮哪去了?”“跑快点,再带着我跑快点!”春燕兴奋地高喊着,她的头发跑散了,乌黑的发丝在风中肆意飞扬。外套很快就重新捡了回来,可两个人还是在不停往前跑,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们的双脚,跑着跑着火烧云出现了。大片天空被染成绚烂的金红色,海面也被映照得波光粼粼,他们的身影被霞光拉得好长。
有那么一瞬间,春燕真希望这种追逐永远不要结束,但小豆子还要回去吃饭睡觉。夕阳消逝了,潮水一遍遍冲刷着海滩,头顶几只海鸥掠过浪尖,一家三口就在将至的夜色里回去了。喂小豆子吃饭后就是洗澡,现在两人配合已经很好了,所以苦恼其他人家的“洗孩子工作”在他们家并不是问题。春燕给小豆子脱娃娃衣的时候伊万诺夫就会去澡盆里放水,洗的时候一个负责打泡沫,一个拿着玩具逗引,最后结束一起收拾,很快就搞定了。
“韩家的孩子洗澡要三四个人伺候,富贵人家尚且如此,更别说穷苦人了。海边卖牛奶的小女工说最讨厌的活什就是洗孩子。她的孩子很不听话,又踹水又哭嚎,洗一次孩子搭半条命。她说她宁愿去外边卖一早上牛奶,也不愿意回家洗一次孩子。”
“她的丈夫不帮忙吗?”
“你真傻,自古以来的‘丈夫’高高坐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莫说带孩子,就连自己的生活都不愿意打理,洗衣做饭全要女人来。我们家是反例,你带孩子比我多。”
白天玩累了,小豆子一沾枕头就睡沉了过去。她现在长大了些,能独自睡一个整觉,不需要父母半夜再哄,所以春燕把她放床上就不用再管。拉好窗帘,盖好被子,春燕走到客厅那去,见伊万诺夫躺在沙发上望着她笑。
“笑什么,我脸上沾了东西?是吃饭时候的米渣子还是洗澡时候的娃娃露?”
“什么都没有,我只是想笑。”
“笑吧笑吧,反正你这人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乐子。”春燕走到沙发边,轻轻踢了踢伊万诺夫的脚,“让让,我也要坐。”
伊万诺夫往沙发里侧挪了挪,春燕瘫倒在沙发里,把头枕在他身上。
“要是我们今下午可以多在海边待一会就好了。”
“你也?唉,我可想再多待一阵,就是后怕孩子,万一我们走了她再有个什么事。”
“我也是,想必回到苏联就好了。”
“你怎么知道回去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因为那是在苏联,不是中国。日本敢在苏联扔炮弹吗?”
“唉,先做饭吧,饿死了。”
正说着,门铃响了,屋外传来高艺珍和纪甘青的声音。春燕赶忙去开门,见她身旁跟着个奶妈,一同而来的还有韩复榘惯用的随身警卫。
“春燕妹子,德国人来卖枪炮了,咱家老爷一直没设宴,借此机会今晚摆宴席,请你们赏脸过去呢。他知道你们俩口子看重孩子,所以特地叫我们带着奶妈和警卫过来。咱家老爷心意可诚,为了喊你们上座,把自己最信任的警卫都叫出来了。这奶妈也是当时伺候了韩家大公子的,都是信赖的熟人。好妹子,再不走,那就是真不给咱家老爷脸啦。”
韩家大太太和二太太齐齐上场,那今晚这宴席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春燕督促伊万诺夫快点换衣服收拾,伊万诺夫坐在沙发上磨唧,埋怨韩复榘“大晚上还要把人叫起来上班”,还说“山东人一点边界感都没有。”春燕说韩老爷是喊他去吃饭,又不是叫他去打仗,伊万诺夫说届时去就知道是吃饭还是打仗了。打什么仗,不就是吃顿席,喝杯酒?然而等春燕去,才发现韩复榘的宴席可真乃“打仗”。到了宴客的大门就见红灯高挂,街道被映得红彤彤一片,刚跨过花厅就闻到一股子酒味。六十五度的安丘景芝白干成坛垒在八仙桌旁,凉菜都没上齐,作为主陪的韩复榘便已喝得渐入佳境。他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另一只手拎着半满的酒壶,衣服领口全扯开了,里头露出汗津津的白绸褂子。他那张方阔脸膛此刻涨得紫红,两只小眼睛像点在上头的芝麻似的,每粗笑一声额头的青筋就要蹦跳一下。
“你们他奶奶的都怂什么,给不给我老韩面子,是个带把的男人就全满上!”
正厅里全是男人,女眷们都被安排在屏风后的另一桌,春燕正要往那边走,却被伊万诺夫一把拉住。
“你去哪?”伊万诺夫求救似地问。
“女人不能上桌的。”春燕小声道。
韩复榘喝得张牙舞爪,伊万诺夫转头就找了迎客的管家。
“我要和我妻子坐一起。”
“这不太符合规矩。”管家解释。
“什么是规矩?今天一碗糯芙老总说的话规矩!来,全上桌,给老总旁边加个小座!”
韩复榘摇摇摆摆朝伊万诺夫和春燕招了招手,硬拉着二人坐在主宾,还让身旁的大儿子韩嗣燮排了三个小酒盅,让他当场拜伊万诺夫和春燕当干爹干妈。父亲下令,韩嗣燮两腿一折就跪了,对着伊万诺夫与春燕“啪啪啪”就是三个响头。
“洋干爹,亲干妈,现在日本打到华北,您们在这么危急的时候愿意来山东给韩家撑腰,做儿子的可谢谢了!”
伊万诺夫被这阵仗惊得后退半步,他压根不知道韩嗣燮要干什么,所以望向春燕。韩嗣燮也疑惑,他望向父亲。韩复榘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把按住伊万诺夫的肩膀:“咋,兄弟,你是不是看不起咱老韩?大儿子都磕头了,从今往后咱就是一家人!”说着把三个酒盅塞到他手里,“按咱规矩,干爹得喝认亲酒!”
“韩主席,我不能喝酒。”伊万诺夫把酒盏子推过去,韩复榘不悦,一把上来搂住伊万诺夫脖子,鼻尖几乎抵上对方的脸。他砸吧了几下嘴,喷着酒气道:
“啥意思,一杯也不行?”
如果想要未来那就非返回苏联不可,如果想要返回苏联就非借韩复榘之力不可,如果想要借韩复榘之力就非喝这杯酒不可。一向不喝酒的伊万诺夫当着所有人面把韩嗣燮捧着的三盅白酒全喝了,春燕惊讶地望着他,他则端正地对她微笑——怎么了,很奇怪吗?他就这么直挺挺站着,结果还没到五分钟就打了趔趄,一把撞得桌子上碗碟叮当乱响。好的、坏的、明亮的、阴暗的一切,伊万诺夫的世界天旋地转。他的视觉好像搅了很多万花筒的彩色玻璃片,就连周遭的灯火也分裂成三个太阳:拉斯□□,沙皇,斯大林。三个太阳在旋转,韩复榘也分裂了,一半变成了琼先生,一半变成了王行长。琼先生和王行长嬉笑着要再给他灌酒,酒盅飞起了,在他身边旋转。他能听到春燕在呼唤他的名字,但特别遥远特别冗长,又像隔着一层模糊厚重的冰面,又像隔着几千里草原。他心爱的马儿彼得鲁什卡在漫天冰雪的草原奔跑,鬃毛上结满晶莹的霜花。“你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伊万诺夫伸出手想抓住缰绳,却抓住了春燕的一只袖口。
“我有话对你说。”
伊万诺夫探过身去,他主动亲吻了春燕。
……
“咔——”路德维希打开了车门,他先把半死不活的伊万诺夫拖进去,再把半死不活的基尔伯特拖进去。“三盅酒”也好,“一坛酒”也罢,现在只是没有意义的度量衡。韩家的宴会还没有结束,可是两个喝得不省人事的人必须要回去了。他们瘫软在轿车后座,都在呓语些难分辨的东西。春燕拿好东西坐在副驾驶,管家关上车门对她道:
“海边疗养的地方有些远,这位洋先生恰巧也要去那边,您尊驾搭他的顺风车回去吧。”
春燕点了点头,于是车开走了。语言不通使得春燕没有办法和路德维希交流,所以他们一路沉默。春燕觉得路德维希年纪很轻,最多也就二十出头,但是驾车技术很好,去海滨的路并不好走,有很多坑绊,他全熟练地避开了,估计是以前在哪里受过训练。酒宴上春燕基本没吃什么东西,她肚子叽里咕噜叫,人也有些疲惫了。一路上路德维希试图用德语说些什么,可是春燕一句话都听不懂。
“Hast du Hunger?”(德语:你饿了吗?)
春燕听不懂,她无奈地摇摇头。
“Schokolade.”
“Schokolade”的发音很像“巧克力”,路德维希示意春燕去开副驾驶那边放着的一个小铁盒子,这一次春燕听懂了,她打开盒子,见里面有好几块锡纸包着的巧克力。春燕拿起一块,路德维希微笑着点点头。春燕把那块巧克力吃了下去,而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车平稳地走,不远处已经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海面。春燕的住处到了,路德维希停下车,他打开车门,基尔伯特率先从车里一头栽到了地上。他茫然地爬起身来,把车厢里的伊万诺夫拖下来,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伊万诺夫现在已经是一具发烫的尸体了,春燕试着和基尔伯特去拖,但她那个小身板根本拖不动,最后还是路德维希扛进去的。路德维希力气很大,他走路直挺挺的,扛着一个人就像扛着一袋米一样轻松。门开了,路德维希把伊万诺夫放在沙发上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奶妈和警卫寻声出来,春燕问他们小豆子有没有醒,奶妈说孩子估计是白日玩累了,一晚上都没怎么翻过身。
“这可太好了,辛苦二位,快去休息吧。”
春燕将和奶妈与警卫说完话,伊万诺夫突然直挺挺从沙发上坐起身来。
“让他们走,我谁都不相信!”
“走了,老总,您别冒火,我们现在就走了。”
警卫知道伊万诺夫是个脾气有点古怪的人,他讨好地回了句话,忙不迭带着奶妈走了。伊万诺夫闭着眼睛一把扔掉外套,他解自己的衣服扣子,手指却不听使唤,摸索了半天才解开两颗。酒精让伊万诺夫的身体完全烧灼起来了,他一会说难受一会说好热,春燕脱掉他的上衣,见有些地方已经泛红了。她一边用湿毛巾擦拭他的脸,一边责怪他“不该在韩复榘那里逞英雄”。
“瞧你今天干的事,当着那么多人面亲我,叫我俩全成了笑柄。大家都在起哄,叫我们再生个孩子。”
“怎么生?”
“你说怎么生?孩子又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地上长出来的。”
伊万诺夫冷不丁的发问让春燕笑出了声,她知道对方现在还没醒酒。自从有小豆子的那一晚后,他们两个人就再也没有做过夫妻之间的那种事了,即使那一晚也是半哄半骗的。当时的伊万诺夫并没有对她做什么,他只是醉酒了,在她怀里躺着。她让他干那事,他不干,于是她就威胁他要走了。他拉着她的手祈求,她便得寸进尺,最后就是这么到床上去的。直到现在她都对伊万诺夫怀着一种歉疚,如果对方是个颐指气使的大男子,她还能因为自己生活上的痛苦得到一些宽慰,可他偏偏是个很好的丈夫,爸爸,她甚至因为他而改变了对男人的一些成见……想着想着,春燕的手开始无意识绞那条湿毛巾,水珠滴滴答答落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这就是对话的结束了。此后他们去洗澡,再没有其他交流。屋子又一次安静得可怕,就连台灯投在墙上的影子都很僵硬。二人躺在床上,谁的呼吸声都很轻,轻得仿佛随时会消失,轻得仿佛随时会断掉。桌上的挂钟在走,“嗒、嗒、嗒”,春燕在黑暗中睁大着眼睛数,可是数了一百下都没睡着。她怀着侥幸的心把身体转过去,却看见伊万诺夫也醒着。他平躺着睁着眼睛,好像在看着黑暗里的什么东西沉思。
“你还没睡吗?”
“我在想事情。”
“太晚了,明天再想吧。”
“豆子一个人在家太孤独了,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会好很多。”
伊万诺夫突然侧过身来,他的酒醒了,但又没有醒。
“我们再要一个小孩子吧?”
……
小豆子睡懵了,她做了一个好绚烂的梦,梦见自己在海边的火烧云上飞,赤红的云絮像棉花般托着她的脚丫,海鸥和海鱼齐齐从橙红色的海里蹦跃出来,羽毛和鳞片沾着星子,哗啦啦洒成一条燃烧的路。“爸爸,妈妈……”小豆子迷糊地睁开眼睛摸索,却没有在身边摸到大人。清晨的阳光已经洒到脸上,她有些疑惑了,然后就听到了熟悉的钢琴声。“爸爸,妈妈……”小豆子揉了揉眼睛,开始自己试着从娃娃床上爬下来。娃娃床不高,小豆子又是个天生长得大的孩子,所以她从床上爬到了木地板上。
钢琴声还在响。
“爸爸,妈妈……”小豆子以为是伊万诺夫在弹钢琴,她扶着娃娃床站稳了,然后颤颤巍巍顺着钢琴声走去。生平第一次,她独自试着面对这个高大而陌生的世界。凳子,柜子,墙壁,小豆子扶着这些东西往外挪,而那钢琴声也越来越欢快了。音符跳动着,好像要牵引她到外边去。挪着挪着,小豆子撒开了两只手,她直直地站着,然后试着往前迈开步子……
钢琴声还在响。
第一步总是最难的,小豆子的左脚先点地,然后整个脚掌再落下。重心前移的时候右腿不太配合,可那钢琴声仿佛在说“快来吧,快来吧”,于是小豆子迈出了第二步。第二步比想象中顺利,小豆子逐渐摸索清楚了身体的规律,她开始懂得如何随着步伐摇晃来保持平衡。第三步、第四步……渐渐的她彻底走开了,甚至越走越快,然后来到了那扇熟悉的门。门开着一条小缝隙,小豆子推门进去,发现自己的爸爸妈妈还在沉睡。他们睡得很死,压根不知道卧室里多了个孩子。大人的床很高,小豆子爬不上去,所以她就试着扯父母盖着的被子。扯了几下,妈妈好像醒了。她闭着眼皱眉头,迷糊地坐起身来——
哇,妈妈怎么没穿衣服?
小豆子歪着头站在那,妈妈捂着被子尖叫,于是爸爸也被叫醒了,他也坐起了身——
哇,爸爸怎么也没穿衣服?
钢琴声还在响。
货运仓库里,路德维希正在一台施坦威钢琴上弹巴赫的《十二平均律》。他弹得很专注,基尔伯特站在他身后很久都不曾察觉。
“你小子,我说怎么大早上都不见人影,原来在这里藏着。“
基尔伯特故意咳了几声,路德维希还在弹钢琴。
“因为你早上实在是过于烦了,我无法与你共处一室。”
“没办法,宿醉就是这样,你谅解下哥哥我吧。”
“施坦威音色真好,要是我也能有一台就好了。”
“可别弹坏了,这是送给伊万诺夫的礼物,届时要被拆了送到苏联去的。”
“谁是伊万诺夫,那个远东的大人物?”
“昨天喝醉坐你车的那个。”
“原来是他?大人物,真好啊。”
路德维希还在弹钢琴,他眼神变得很阴沉异样,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吧,帮我把货都送到军营去。”
基尔伯特催促,路德维希恋恋不舍地将琴盖子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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